其中一位男子梗着脖子,道:“关你们什么事!”
柳月影挑了挑眉梢,眼中滑过疑惑,他们不认得洛景修?
以前许是还有渝州百姓不认得他们,可经过那场轰轰烈烈的大婚,他们打马游街绕城一圈,怕是有眼无珠的人寥寥无几了吧?
铁蛋拉着柳月影的手,小声道:“他们打伤了妹妹!”
“什么?”
“夫人,他们是年前来渝州城的,不是本地人。来到这里便抓了我们好多乞儿,勒令我们上街行乞,乞讨不要东西,只要银两,每人每天都要想办法弄到一两银子,弄不到就去骗去偷,否则就没饭吃了。”
铁蛋眼眶泛红,气得咬牙切齿,“我们几个年纪大的孩子还好,妹妹他们年岁小的总也要不到这么多银两,他们动辄打骂,妹妹被打伤了,他们便用妹妹要挟我!”
柳月影听得震惊加愤怒,柳眉倒竖,瞪向那群男子。
即便有人发善心施舍乞丐,也不过是一两文钱,要乞儿一人一天带回一两银子,亏他们做得出来!
男子们眼神皆有些飘忽不定,咬牙道:“好你个铁蛋,学会血口喷人了?!你妹妹的命还想不想要了!?”
说罢,看向洛景修,色厉内荏的嚷道:“你们是什么人,不知丐帮有丐帮的规矩吗?老子奉劝你们,少管闲事,否则,老子要你好看……”
他狠话还没说完,腿弯儿处便狠狠挨了一脚,阿风毫不留情,直接踹的那人跪倒在地,“丐帮?规矩?你跟谁自称老子呢!”
“哎呦!”男子跪倒在地,连声哀嚎。
无毛不屑的一笑,鄙夷道:“哪来的毛贼,敢在我雁无毛的跟前行窃?”
啧!这都算不上行窃了,利用无知孩童去骗去偷,百姓们被偷了又不能把孩子如何,顶多打骂一顿,也没疼在始作俑者的身上。
他们安居后方,什么都不做,便可享渔翁之利。
简直低级!
虽不认得,可江湖上的地痞流氓都听过“雁无毛”的大名。
几个男子震惊的面面相觑,忙冲着无毛跪下,谄媚的笑道:“哎呦哎呦,原来是雁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竟是冒犯了雁爷的地盘。”
无毛斜睨着他们,扬了扬下巴,道:“冲那边儿跪。”
几个男子忙像陀螺一样调转过来,冲着洛景修连连叩头,道:“不知大爷如何称呼?”
洛景修一直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他们,冷声道:“雪狼。”
几个男子听到雁无毛的名号时,还能觍着脸求个绕,可一听“雪狼”二字,直接吓傻了,纷纷呆愣当场,嘴巴张张合合,一个屁也不敢放。
阿风鄙夷道:“好手好脚的做点儿什么不好,自己没能耐便欺负幼童!”
其中一男子回过神,哭嚎道:“大爷饶命,饶命啊!我们也是没办法了,家乡闹了旱灾,我们逃荒到此,实在是没了饭辙,这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大爷饶命啊!”
柳月影眉心紧拧,越听越冒火。
虽之前也有大乞丐抢小乞丐的事时有发生,可不会像如此这般“有组织、有计划”。
一旦这种风气盛行,或是让他们站稳了脚跟,那么乞儿渐渐会变成惯偷,城内也会不太平。
更重要的是,孩子们本就无依无靠,前路渺茫,若被迫走左了路,想要回归正途可谓难上加难,一辈子便搭进去了。
洛景修眼眸深邃,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地痛哭流涕的几个男子,冷冷道:“逃荒来了渝州便去府衙求助,你们倒好,入城先盯上了城中的乞儿,看来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阿风,把他们押送府衙,交给知府大人处置。”
“是,大当家。”阿风朝着男子们的屁股上挨个踹一脚,怒喝道:“给我起来,走!”
看着几人被阿风赶驴似的带走,铁蛋这才偷偷舒了口气,小手依旧紧紧攥着柳月影的手。
柳月影有些心疼的摸摸他的额头,问道:“铁蛋,你们平日住哪里?带我们去,可好?”
铁蛋有些畏惧的看了眼冷着脸的洛景修,那小眼神里还藏着一抹崇拜,遂点了点头。
出了南城门,有一处荒废了的土地庙。
铁蛋熟门熟路的推开摇摇欲坠的庙门,引着柳月影等人往里走。
放眼望去,大大小小,有老有少,几十个乞丐挤在这间四处漏风的破庙里。
有的年迈体弱,重病缠身;有的虽年纪稍轻却缺胳膊断腿;有的还是总角孩童,有的甚至嗷嗷待哺。
一屋子老弱病残,惨不忍睹,如铁蛋这般年岁,活蹦乱跳的孩子竟成了顶梁柱,也难怪他们格外早熟。
铁蛋搬来一个长条凳,拿本就不干净的衣摆好生擦了擦,有些窘迫道:“大当家,夫人,这里破败不堪,没有像样的东西,您们别见怪。”
他小心的将板凳放到院中一处没长荒草的地方,伸出小手冲柳月影做了个“请”的动作。
柳月影冲他温柔的笑笑,提了提裙摆便坐下了。
洛景修扶着她一只胳膊,看她安稳的坐到那破板凳上,这才松手,环顾四周。
铁蛋倒是想招待他们,可他什么都拿不出,甭说茶水了,就是连个像样的杯盏都没有,一张小脸儿涨得通红。
恰时,无毛抱着一个包袱进了门,笑道:“来!吃东西吧!”
大当家嘱咐他去买些吃食,他寻了几个摊子,把馒头、油饼、杂粮窝窝全包圆了,凑了好大一个包袱。
听到无毛的高声招呼,乞丐们一窝蜂的涌过来,却不盲目争抢,只是高高的伸出手,等着无毛一个个的将吃食递到他们的手上。
铁蛋看了眼自己的小伙伴,如小大人一般嘱咐他们去拿个油饼给妹妹,他要留在柳月影身边待着。
这些时日,丫丫被那些恶棍打伤了,他白日里要出去找银子,顾不上妹妹,都是破庙里的老乞丐帮忙照顾着,自己只能晚上看两眼妹妹。
为了不让丫丫再挨打,铁蛋每天都要很晚才回来。
今日恶人被赶走了,他其实是很急着看看妹妹的,可是来者是客,他不能把客人撂在这里空坐着。
洛景修静静地瞧着铁蛋,觉得这孩子很有意思。
虽处陋室,可难得的是极为懂事,眼中时而闪过百折不屈的坚毅,如一只还未长成的小兽,顶着一身尚且稚嫩的皮毛,却不得不面临刀枪剑戟,斧钺汤镬。
洛景修微勾唇角,问道:“你小子念过书?”
铁蛋闻言抬头,对上洛景修的眼神,不觉有些紧张,抿了抿唇,抬手指向墙角边一个正在啃油饼的人,道:“那人是个老秀才,多年科举落榜,受了刺激,人有些疯,脑子不清醒,家人不要他了,将他赶出家门,我、我愿听他说话。”
洛景修和柳月影顺着铁蛋的小脏手看向墙角那人。
老秀才说话颠三倒四,逻辑混乱,可总是文绉绉的,吃着油饼还在瞎嘀咕着什么。
时不时地冒出大段的《中庸》,来回的背,铁蛋不知那是什么,也不知何意,可听得多了,总能记得两句。
书生之礼印刻进了骨子里,老秀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可吃完了油饼还抖着那碎了半截的袖子,冲着墙恭敬的拱手行礼,口中念念有词。
那模样瞧得人啼笑皆非,却又不禁有些心酸。
洛景修了然的点点头,问道:“若我寻个地方,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天天有饭吃,生病给寻医,还给你们适龄的孩子找教书先生,条件是再不允许你们上街乞讨,更不能偷鸡摸狗,你们可愿意?”
铁蛋眼眸一亮,脱口而出:“当真!?”
洛景修桀骜的一笑,反问道:“我是谁?”
铁蛋不明就里,理所当然的应道:“雪狼大当家啊!”
洛景修点头道:“那你当知,雪狼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铁蛋有些激动,小脸儿涨红,眼眶却湿润了,似有泪意上涌,小男子汉有些别扭的低下头,匆匆拿脏兮兮的衣袖擦了把小脸儿,拱手行礼道:“多谢大当家,多谢夫人!”
***
走出破庙,柳月影舒了口气,轻声道:“我之前就想管管城中这些乞儿了,他们的爹娘大多死于天灾或病痛,小小年纪没了着落,实在可怜,如今年岁尚小,大了又该如何?难不成小乞丐熬成老乞丐吗?”
她叹了口气,道:“奈何我当初身在侯府,也有诸多不得已,如今当真能随心所欲了。”
柳月影当初经营着济世堂,笔笔账目清晰,绝无私藏的布泉。
想要管这么多乞丐的吃穿用度,不是一笔小数目,若被李氏知晓她拿侯府的银子养乞丐,还不知要如何闹翻天。
如今,她似了结了一桩心事一般,内心舒畅,抬眸看向身边的洛景修,温柔一笑,道:“阿修,谢谢你。”
洛景修笑了笑,为她裹好斗篷,道:“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只要是月儿想做的,我定然支持你!”
柳月影笑意温柔,眼中水波荡漾,浸满了欢喜。
两个人同心同德,齐头并进,一起做些有意义之事,这种同舟共济的感觉,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