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离川是小心翼翼,柳月影却是心绪郁结,气氛沉默又尴尬,全不似往日里那般轻松又惬意。
柳月影看着墙角立着的烛台微微愣神,以往他们是如何相处的呢?
晚食后,他会看会儿书,她便忙她的账目。
房中虽静悄悄的,可彼此都舒适自在。
算盘声“噼里啪啦”作响,他也不嫌吵,她偶尔会从一堆账目中抬起头问他一两句,他也笑意宠溺的答话。
晚间,两人相拥而眠,便是过去五年的日子,幸福又充实。
如今日这般尴尬的沉默,却是从未有过。
月上中天,柳月影见苏离川迟迟不走,便蹙眉看了眼窗外的月色,“时辰不早了,夫君早点儿回去歇着吧!”
苏离川起身走了两步,却顿住了,猛地转身,似鼓足了勇气一般,一把攥住柳月影的手,凝视着她,轻声道:
“月娘,今晚让我留下来吧!”
说着,便手上用力,想要将她拉入怀中。
柳月影一愣,只觉得浑身的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叫嚣着排斥,在苏离川拉她入怀的瞬间,猛得抽回了手。
动作剧烈又突兀,让苏离川愣怔住了。
柳月影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大,不免尴尬,垂眸道:“我脚上的伤还没好,不方便。”
柜上的郑郎中来回府中多次,苏离川自然知晓柳月影之前摔伤了脚踝,不免愧疚道:“是我欠考虑了。”
柳月影一直低垂着眼眸,轻声道:“后日星儿便入府了,我安排她住在红梅苑,离你的书房也很近。”
这话堵得苏离川心口疼,所有辩解的话在口中翻腾了一圈,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事实就摆在眼前,还辩解什么呢?
最终也只是勉强的应了声:“好。”
“夫君早点回去休息吧,莫要读书到太晚。”
“你也早点歇着,账目白日里再看。”
“嗯。”
苏离川转身出了门。
月色寥落,清泠的洒满院中,他踏着月色慢慢走远的背影显得那么孤寂。
柳月影慢慢撩起羽睫,静静地看着他渐行渐远,心中不是毫无波动的。
胸口那里一阵阵的抽痛,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曾做过所有亲密之事,可以说是这世上除却父母以外最亲近之人。
原本,他们会彼此相伴,风雨同舟走过一生。
如今却只是碰一下,她都如此排斥。
慢慢闭上眼,抬手抚上胸口,她终是解不开自己心里的那个结……
***
翌日清晨,柳月影在满院花香中醒来。
昨日花园子里的杂役往海棠院移栽了不少栀子花,晨露微降,激得花香愈加沁人心脾。
柳月影起身后,不急着梳妆,只拿了根玉簪随意的将长发盘起,穿着一身家常的襦裙,便到院中浇水。
今日郑郎中要过府为柳月影换药,是以昨晚便遣了春禾去牡丹院禀明,今日一早没法去请安了,否则也偷不得这样一个悠闲的清晨。
春禾为人内敛少言,即便听得什么不好听的言语,也是个能忍得下的性子。
可即便她回来什么都没说,柳月影心里也有数,李氏必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昨日才闹了那么一出,李氏看她便更不顺眼了,避一避也是好的。
春禾与夏蝉站在廊下,看着晨光中的柳月影独立于院中。
一袭竹叶青的长裙,浑身上下只有一根清透的玉簪,松散的绾着长发,碎长的鬓发偶尔调皮的随风扬起,扫过她如玉的侧颜,勾到那抹朱唇也不舍离开。
眼前的柳月影不似往日里那般头发纹丝不乱,衣着端庄秀雅,如今的随性反倒衬得她年岁都小了些许,柔美清丽,如空谷幽兰。
夏蝉低声同春禾低语道:“少夫人这样打扮格外好看,若是往日里都这样装扮该多好啊!”
这样颜色清雅的衣裙多好看呢?何苦日日穿得似老妪一般?
春禾觑了夏蝉一眼,再看向院中的柳月影,轻声道:“少夫人的身份不允许。”
是啊,谁人不喜颜色艳丽,款式娇俏的衣裙呢?
可是她在外行走,是承恩侯府的少夫人,是济世堂的当家人,是渝州商会里唯一一个女子,是多少商铺、多少掌柜的主心骨。
她必得端庄沉稳,气势逼人。
脑子手段是一回事,这装束上也是轻浮不得的,毕竟这人都是讲第一印象的。
夏蝉惋惜的撇撇嘴,看着柳月影,轻声道:“可是咱们姑娘明明年岁都不大呢!”
春禾也随她一起看着柳月影,心疼道:“是啊,她不过也才二十岁。”
却已辛苦支撑着偌大的侯府五年了。
柳月影不管丫头们在嘀咕些什么,自顾自蹲下身看着眼前的一株植物,小心的拔掉干枯的叶子,又仔细的检查着地上的土壤。
夏蝉歪头看着那株植物,小声问:“我一直不知,那是株什么?怎么怪怪的?少夫人从不让咱们管,自己再忙都亲自照料着,什么东西这么金贵?”
春禾抬眼看去,那株植物确实和院子中的花草不一样。
叶片形似竹叶,却比竹叶宽大许多,比节而生,绿油油的,和这满院清雅的茉莉栀子格格不入,倒带着一抹朴实无华的味道。
海棠院并不大,花圃自然也不大,柳月影不喜莳花弄草,是以只种了些茉莉,外加墙角的一棵金桂,也是在昨日才多了些栀子。
而那株植物已在院中多年,如今被小巧洁白的茉莉栀子比对得格外突兀。
春禾抿唇一笑,道:“那是棵生姜,是少夫人小时候和大少爷一同种下的。”
“生姜?”夏蝉不自觉地拔高了音调,忙一把捂住嘴,无奈道:“谁家夫人在自己院子里种生姜的?那玩意儿不是该在后厨的吗?”
“这你就不知了。”春禾笑了笑,春夏秋冬虽都是柳月影自小的丫头,但伺候也有先后。
春禾伺候柳月影的时间最久,比夏蝉、秋霜、冬雪都大了几岁,倒是和柳月影的年岁差不多。
“大户人家的孩童开蒙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要亲手种下一棵生姜,这叫‘种禄根’。如果到后来真的中举了,而这棵姜还没死的话,那就不能叫姜了,要叫‘相种或将种’,得好好养下去。”
姜是至阳之物,有宿根,象征根基稳固,辛辣专破邪秽,生长时节节拔高,有连升三级之意。
“喔~”夏蝉口无遮拦,“那如果死了呢?就高中不了了吗?”
“啧!不许胡说!”春禾朝夏蝉的脑门拍了一下,低声呵斥。
“噢!疼呀!”夏蝉捂着脑门委委屈屈,“我就随口一说嘛!大少爷天纵英才,博学广识,整个渝州城哪还有他那般学问的人呢?一定会高中的!”
春禾睨了夏蝉一眼,无奈叹气。
是啊,一定会高中的!大少爷有了出息,少夫人是不是能轻松一点呢?
***
柳月影给生姜浇完水不多时,郑郎中便上了门,同来的还有柜上的李郎中。
两人进了海棠院便给柳月影行礼问安,“给少夫人请安。”
郑郎中带着笑意,打量了两眼柳月影,道:“少夫人气色好些了,伤处还疼吗?”
柳月影笑着点点头,道:“郑郎中好脉息,用了您的药,不疼了。”
说着看向一旁的李郎中,搭话道:“自打我回来,还没顾得上见李郎中一面,今日特邀您前来,可别耽误了您柜上的事。”
李郎中忙拱手行礼,关切道:“哪里,少夫人太客气了。是在下的不是,想过府探望少夫人,却也知少夫人刚回来一定忙得团团转,倒不敢贸然打扰了。”
李郎中也在济世堂坐堂,主诊千金一科。
寒暄几句,郑郎中便蹲下身,小心的将柳月影脚踝上的膏药揭了下来。
柳月影未脱鞋袜,只是稍稍褪下一点袜筒露出膏药。郑郎中已年过半百,即便有什么男女大防,在医者面前也避忌不了。
郑郎中看了眼手中膏药上残留的药渣子,判断吸收情况,又看了两眼柳月影的脚踝,抬头问道:“少夫人近些日子行走有感觉吗?还会痛否?”
柳月影想了想,道:“走久了是会有些痛,然后会发麻,若站久了也会如此,好似不敢太过用力。”
郑郎中了然的点了点头,道:“少夫人这脚踝无大碍,早已不肿了,可内里还没彻底长好,切不可急,不可觉得不太疼了就总是久站久行,能坐着便尽量坐着,私下里歇着时也可将腿垫高些。”
郑郎中伸手将柳月影的袜筒稍稍拉高些,隔着袜筒捏了捏她的脚踝骨,忍不住叹道:“一开始为少夫人正骨之人确实高杆,手法干净利落,分毫不差,换做是我都未必能做到,若有幸,真想当面请教一二啊!”
学海无涯,人外有人,都是行医之人,自免不了崇拜业内翘楚,就如他们崇拜曾经的苏老太爷一样。
柳月影微微一笑,免不了想起鹿鸣山。
当初甭说见大当家一面了,就是山寨的全貌她都未曾目睹,醒来便被送下了山,也是可惜。
柳月影收回心神,看向一旁的李郎中,道:“李郎中,今日请您过府是有一事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