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影整个人都愣怔住了,好似神魂脱离了躯壳,漂浮在半空中,如何都落不了地。
人是呆愣的,眼泪却毫无预警的哗哗落下。
这可吓坏了老丁头,他有些手足无措道:“哎呦哎呦,这是怎地了?有孕是大喜事,怎还哭上了?”
柳月影半晌都寻不回自己的声音,直到凛冬的寒风吹得浸满了泪的脸颊生疼,她才张开口,声音却是沙哑至极,“丁老,您、您在逗我开心,是吗?”
老丁头眉毛一竖,佯装生气道:“老头子我从不拿医道开玩笑!”
柳月影的眼眶赤红一片,哑声道:“可是……可是我这身子,不是不能生养的吗?”
老丁头的眉心拧得更紧了,“哪个大罗神仙说你不能生养了?”
柳月影脑子一团浆糊,好像……是没人说过。
曾经李郎中为她诊脉多年,皆是说她身子无碍,一直无子只是时机未到。
她一直以为是李郎中在安慰她,不愿直说。
她也曾盼过,后来同苏离川种种,她便也不盼着了。
如今,她死了那份心,孩子竟悄然而至。
“可是我、我之前六年都无所出啊!”柳月影还是不敢置信,情不自禁的抓着老丁头的胳膊,眼神迫切的看着他,似在寻一个肯定。
老丁头不屑的撇撇嘴,道:“嘁,你要是早嫁给我们大当家,这孩子说不准早来了!六年无所出,说明男的不成呗!”
他嘴快胡吣,说完又觉得不对,苏家那小子好像生了个闺女?
老丁头轻咳一声,拍了拍柳月影的手背,正经安抚道:“子嗣是天赐的缘分,一直没有是因为缘分未到,如今有了,便是缘分使然。你们命中注定是一家人,所以孩子便来了。”
柳月影喃喃道:“丁老不是哄骗我吧?”
老丁头宽和的笑笑,他明白这份惊喜来得太过突然,从天而降迎面砸下来,换谁都得懵上一懵。
他耐心的劝道:“丫头,放心吧,老头子我的脉息还从未错过,孩子有一个多月了。”
说着,老丁头板起脸,佯装严肃道:“如此,你可不能再日日吃不好睡不好了啊!待大当家回来,瞧你这面黄肌瘦的,可不要生气了?就算为了孩子,也该好生保重自己,将自己养得水灵灵儿的,大当家回来瞧着也欢喜不是?”
柳月影又哭又笑,连连点头,“好、好!”
说着,她实在没忍住,双手掩面哭出声来。
她有孕了,真的有孕了!她能为他生下一个流有他们血脉的孩子!
是他的传承,亦是她的寄托。
听着柳月影的哭声,丫头们也跟着红了眼眶,多年来,夫人心头的结,丫头们如何不知?
虽然夫人从来不提不说不抱怨,可内心凄苦只能自己咽下。
虽说大当家如今待夫人是好,可时长日久,谁能保证夫人不能生养的毛病会否影响二人的感情呢?
情浓时自然什么都好,若有一日不好了呢?
男子不都如此吗?心悦时自然什么都不在意,不爱时便处处不顺眼了,届时三妻四妾也是理所应当,这谁能说得准呢?
好在老天垂怜,让他们在彼此最好的时候迎来了一个孩子。
老丁头看着情难自已,失声痛哭的柳月影,叹了口气。
伸手拍抚着她的肩膀,无声的安慰。
他身为医者,能理解一个女子背负着“不能生养”这一缺憾的沉重,何况她六年无所出,更坐实了这个“罪名”,该是极大的心理压力。
老丁头笑着摇摇头,当真是个傻丫头啊!
柳月影稍稍平复了一下起伏过大的心情,抽噎道:“劳烦丁老先帮我瞒着,我、我想亲口告诉阿修。”
老丁头笑眯了眼,点头道:“这是自然,大喜事当你们小两口关起门来说,你亲口对他说,也让他欢喜欢喜!”
柳月影眼眸通红湿润,却露出了一抹温柔至极的笑容,抬手小心的抚上自己尚不见波澜的小腹。
“头三个月好生注意着,莫要受凉,如今未有不适,吃食上不必太过忌讳,若有感觉不适时,可随时去找我。”
柳月影感激的一笑,点头道:“好,多谢丁老。”
***
自打知晓自己身怀有孕后,柳月影再不敢大意,乖乖用饭休息。
对洛景修依旧是挂心的,可又忍不住幻想,他得知他们有孩子时的欣喜若狂,想着想着,她便傻乐出声。
腹中的小家伙到底分散了她些许心神,不再像前些时日那般焦虑不安,神思不属。
夜里,柳月影安睡在温暖松软的被褥中,房中燃着炭盆。
春禾怕夜里烧炭呛着夫人,特意在远远的窗口留了一道缝,让室内通风透气。
柳月影睡得沉,微微翻了个身,似心有所感,梦中惊醒。
屋内只燃着一盏烛台,烛光昏暗中,一道熟悉的、几乎夜夜入梦的身影坐在她的床榻边。
那双深如寒潭的眼眸隐于暗夜中,流淌着丝丝深情,静静地凝视着她。
柳月影瞬间醒神,几乎是弹坐起来,一把攥住眼前人的胳膊。
掌心中传来真实的触感,告诉她这不是梦。
她的眼眶泛起红,哑声道:“你回来了。”
洛景修勾唇一笑,道:“还是吵醒你了。”
柳月影深吸一口气,刚想说什么,便警觉的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她惊恐又仓惶的摸上洛景修的前胸衣襟。
“哎,月儿……”
他没来得及拦,她已摸了个实实在在。
冰凉的濡湿带着血腥气染红了她的眼眸。
他穿着身玄色的劲装,可即便瞧不清,她也知那是大片的血迹。
“你受伤了?伤在哪儿了?给我看看!”
柳月影慌乱的扒拉他的衣襟,泪顺着脸颊簌簌落下。
洛景修看着她的眼泪,看着她因着急而泛白的唇瓣,心疼坏了,忙把惊慌失措的她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柳月影不敢乱动,不知他伤到了哪里,生怕碰到了他的伤口。
洛景修轻叹一口气,他深夜回到鹿鸣山,先去寻了老丁头。
一行人都受了伤,或重或轻,直到现在,老丁头还未处理完。
他原想更衣后再来看她的,却如何都抵不住思念与牵挂。
本以为她睡了,他瞧一眼便罢,却不成想竟是吵醒了她。
柳月影的泪越落越急,埋怨道:“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以身犯险的吗?!怎么会让自己受伤呢!?难不成你们同朝廷的驻军硬碰硬了?你是要急死我吗!”
洛景修听着她又气又急的埋怨,笑出了声,更紧的抱住她,安抚道:“没有,没有硬碰硬,我们此番是去‘送山神’的,并未下到矿山内,受伤只是偶然。”
柳月影听不明白,满脑子只知他受伤了。
她摸到的地方都是湿的,那得流多少血啊!
洛景修拍抚着她的后背,道:“好了月儿,别担心,我这不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吗?你先睡,我去洗漱更衣可好?多日穿着这身衣裳,你也不嫌有味儿?”
在山中摸爬滚打多日,又是汗又是血又是马匹的,能没味儿吗?
洛景修慢慢将她放倒在被褥中,为她掖好被子,宠溺的摸了摸她的长发,便起身去了净房。
柳月影初初有孕,本就有些嗜睡,还不待洛景修洗漱更衣出来,她便又沉沉的睡着了。
待洛景修换了身衣袍回到寝室,便见小丫头已睡熟,小脸儿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他无奈的一笑,轻轻坐在床榻边,静静地看了她许久。
终起身离开了小竹楼。
***
柳月影睡得不太安稳,不过一个时辰便又惊醒了。
醒来下意识的叫道:“阿修……”
屋内静悄悄的,她愣怔了一瞬,翻身下床,跑去净房。
里面空荡荡的,柳月影站着发呆,方才是她的梦吗?
不,掌心传来的濡湿是真切的!
她抄起一件斗篷便出了小竹楼。
穿过花圃,临近前厅后门,便听里面传出窸窣的对话声:
“……咱们之前那些小打小闹不成气候,也无法从根本上影响贺璋。此番咱们送个‘山神’去新野,不得不说,大当家鬼点子不少啊!”柳如刀艰难的挪了挪身子,倚靠在太师椅中。
洛景修抬眸看向他,问道:“你的伤如何?”
柳如刀拧着眉,疼得龇牙咧嘴,“这帮龟孙子是真下死手啊!正规军的配备当真不是闹着玩的。”
他中了一箭,贯穿了左侧肩头,若不是他反应快,这一箭必穿心而过。
“小九如何了?”
胡彪摇摇头道:“不碍事,断了一条腿,老丁头已经为他接骨了,养三个月就能活蹦乱跳了。”
小九被火药余威波及,掉落山头,摔断了一条腿,被阿风一路扛了回来。
洛景修点了点头,眉心拧紧,此番虽最终目的达到了,可他们也受伤严重,可谓近些年之最。
邢舟抚着受伤的胳膊,冷着脸道:“大当家,我知你心急,可小不忍则乱大谋。”
此番行动,一开始邢舟是不赞同的,毕竟他去过新野,见识过驻军的实力,岂是他们一窝山匪能撼动的?
胡彪叹了口气,有些疲惫道:“忍吧,忍了这么多年,还怕多忍些时日吗?”
鬼卿微微撩起眼皮,轻声道:“建一座帝王庙,少则三年五载,多则十年八年,大当家如今搅乱他们开采黑金石的进度无用,没了这批驻军,还会有下一批。”
他不紧不慢,幽幽道:“当务之急,是要搞明白,贺璋建这帝王庙到底要做什么?为何突然这么急?又要建多大?对此咱们一无所知,若不能从根本上找到症结,再如何添乱也搅动不了风云。”
柳如刀活动了下肩膀,呲牙拧眉,道:“他建帝王庙不是为了讨圣上欢心?”
鬼卿挑了挑眉梢,道:“你觉得贺璋需要讨帝王欢心?”
他看向洛景修,道:“我倒觉得大当家此番往新野‘送山神’之举很妙,许是有一日,舆论的压力便能让贺璋举步维艰。”
胡彪点点头,道:“今番动静闹得太大,当务之急,雪狼不能再冒进了,若引得朝廷注意,更是大麻烦。眼下我等蛰伏下来,暗中收集贺璋的罪证。”
他看向洛景修,语重心长道:“韬光养晦,以待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