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开,弦离。
利箭在阳光下偏折出冷光,嗖的一声响后脱缰而去,台下兵枪鸣声阵阵,鼓点接连奏起…
半个时辰后,训兵结束,众士兵们很快散开,袁风也被人叫走,空旷的场地上,瞬间剩下寥寥几人。
顾池臣从台阶上下来,陈一立刻跑到他身边,他朝落长鱼所在那边望了眼:“殿下呢?”
陈一顺着他目光看去:“主子问长公主吗?属下方才瞧她和十三皇子一起往前边去了。”
几刻钟过后。
晃晃悠悠的马车里,二人相视尴尬一笑,还算宽阔的车内空间,陈一与落今澈相对而坐,他道完句十三殿下安脸便朝一边偏去。
陈一此刻脑子还有些懵,刚才他不过稍落后顾池臣几步过来,可临到马车前,他却连顾池臣影子都没见到。
按着正常逻辑,他往来时坐的那辆车走,掀开帘就见到了看起来似乎也才上车的落今澈。
二人不熟,好在落今澈也不是什么话多的,两人一个看窗帘一个看衣摆,也算相处融洽。
车厢冷冷清清与另一边的气氛截然不同。
另一辆车内
“怎么是你?”
“十三殿下说他想和臣换辆马车。”
片刻前,落长鱼阖眼靠着车壁,前面车帘掀开,一人进来坐下,落长鱼坐在正对车帘的地方,车内迟迟未有人出声,她感到些许不对劲,睁眼便见到了坐她下首的顾池臣。
面对落长鱼的问,顾池臣说起谎来眼睛也不眨。
男子所说显然是一句漏洞百出之话,二人心知肚明,落长鱼也没拆穿他。
顾池臣静静瞧着落长鱼,半天也没听到女子对他说一句话,他思考半瞬决定自己先张这个口。
“殿下待会要回宫吗?”,想了半天,顾池臣憋出来这中规中矩一句。
对方没搭理他,顾池臣脑子转了圈又道:“臣今日得了些花钿还有些珠串金链,要不臣待会儿拿给殿下瞧瞧?”
落长鱼仍然没理他,就算如此,顾池臣嘴巴依旧没停,而是随即换了个话题继续,许是他说的话太多,终于引得落长鱼掀起眼皮瞧来。
她往茶壶里添了些茶叶,垂眸依旧没看他。
落长鱼哼笑一声:“顾公子先前不是说不会射箭。”
顾池臣哑然:“臣的确箭术不精。”
“不精?可本宫记得顾公子当时说的可是不会,这两者之差,莫非顾公子脑子糊涂起来连自己说的话都不记得了?”
顾池臣眸光闪了闪,支吾片刻飞快看了落长鱼一眼道:“殿下不是说了吗。”
“说什么?”
“您不是说臣聪慧过人,所以…臣就同殿下说的,学了几天,便会了…”,顾池臣磕磕绊绊把话说完。
桌面的茶炉噼啪噼啪沸腾着,马车里瞬间静的落针可闻。
许久他见女子眸光含笑,带着压迫朝他看来:“顾公子能把这话脸不红心不跳说出来,本宫也着实佩服。”
顾池臣垂眸将她视线避开。
不去看女子那双内含狡黠的眼。
噗哒——
茶水开了,落长鱼伸手去掀,旁边之人快她一步,顾池臣手拿巾帕端起茶壶,将热茶倒好放到她面前。
茶壶掀开的一刹那,数不清的水汽冒出来,成片成雾萦绕在空气里。
落长鱼心安理得受着他的服务,待茶凉了些,她慢慢浅酌了口。
余散的雾气堆积在空气中,随炉内的飘出的香烟勾缠在一起。
顾池臣不经意抬眸,眼神愣愣滞了下。
女子面容隐在水雾里,因茶水浸润显得格外嫣红的朱唇轻启,她低头吹了吹杯面,倾长的羽睫轻轻煽动,似钩子诱人慢至深境。
銮铃清脆的晃荡声传进来,马车摇晃,顾池臣身子猝不及防前倾,手掌紧紧抵着桌角。
他就着这个姿势羞涩别开眼。
瞧他突然扭过去的背影,落长鱼眸光皱起,马车摇摇晃晃,茶杯在桌上磕了磕,顾池臣回头。
“添茶。”,落长鱼倚回车壁示意他。
他将重新倒好的茶递过去,不经意间眸光又瞥到女子唇面。
他刚刚…
回忆着刚才傻态,顾池臣目光闪来闪去。
好在他握茶杯的手还算稳,落长鱼也不在意他到底如何,顾池臣一副慌张模样才得以掩盖。
马车缓缓向前,车厢内,两人的位置确已变成相近而坐。
落长鱼似乎真的睡着了,注意到这点,顾池臣为她轻按着肩的手掌渐渐停下。
她脑袋在空中一点一点,
想了想,顾池臣伸手。
男子耳垂微红,脖颈轻抬,手掌缓缓抵到唇边。
落长鱼倚在男子肩臂处,小巧的青玉耳环坠在他凸起的脉搏上,冰凉的触感顷刻覆过来,与周围空气散发的温热形成鲜明对比。
两辆马车一先一后驶着,前方漆红宫门逐渐从夕阳渐落的暮色里显现出来,几名守卫上前,四起的风声里,宫门缓缓打开。
***
风雪连绵,阴云遮月。
这日顾池臣扫完落叶往院内走,路过竹亭,便见落今澈趴在石桌上。
落今澈数着亭角缝隙里的石子,头上一道阴影罩下来,他抬头,顾池臣冲他扬起一个笑。
“见过十三殿下。”
落今澈起身:“侍郎大人。”
顾池臣朝他周围望了圈:“十三殿下怎么一个人在此处。”
落今澈:“哦…今澈自己想出来溜达的,是今澈没让那些宫女姐姐跟着,不怪她们。”
顾池臣笑笑:“殿下臣不是这个意思。”,他看了看眼前这个眼神清澈浑身无害少年,随后缓缓道:“您是皇宫里的十三皇子,是宫内的十三殿下,想做什么便去做,没有人可以质问你,臣说的…殿下可懂?”
“嗯,今澈知道了!谢谢侍郎大人!”,落今澈神色同先前一样,还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见此,顾池臣又冲他笑了下,看他这个时候在亭子里他好奇问:“殿下今日没去长公主那里吗?”
这些天落今澈性子越发活泼了些,有事没事便往落长鱼那里跑,往常这时,他都是在前殿的。
“韩大人和姐姐在屋内说话,他们说了好一会儿了,他们不出来今澈就进不去,今澈不想打扰姐姐,便想着自己出来溜达溜达。”
见顾池臣神色焦急他好奇问:“侍郎大人也要去找姐姐吗?我们一起在这等吧!”
“不了,臣还有事,先告退了。”
“哦,那好吧。”,少年垂眸,声音闷闷的,似乎有些失落,再抬眼,面前那道身影已消失在亭子里。
前殿。
殿内宫人已全部屏蔽出去,王姑姑候在门口,说不清僵持的氛围里,韩侧静静等着落长鱼的答复。
一个时辰前,韩侧奉太后旨意向金銮殿递上拜贴,问过落长鱼,侍卫将人放进来。
“臣拜见长公主殿下。”
“韩大人今日又领了什么旨意过来?”
韩侧直起身,直言不讳道:“近日朝堂之上太子与章家联手,将太后娘娘手里之人逼的进退两难,政事屡屡受挫,未来谋划之事始终不得进展,太后娘娘今日托臣来便是想从长公主殿下这里得一确切答复。”
“她想问本宫什么。”
“太后娘娘派臣向长公主殿下一问,时机将至,殿下何时出手。”
“若本宫说本宫不想管,大人该当如何?”
韩侧一身官袍,外罩黑色披肩,听完落长鱼所说他冷峻的面容仍无任何变化。
“殿下何意。”
他无动于衷的声音在大殿响起来。
落长鱼换了一边支着,姿势调整满意后,她不紧不慢道:“回去告诉太后她老人家,那些糟烂事本宫不想管了,以后也不要再来烦本宫。”
落长鱼说完,殿内一时没了动静。
烛光笼罩过来,勾出男子脸侧绷紧的线条,看着女子悠然惬意之姿,韩侧眉峰微不可查的皱了下。
他每场早朝都不曾缺席,自是知道从那清查一事后面前之人便真的再也没上过朝,他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能使先前严于律己之人在短短时间内做出了这么大改变,变成现在这幅慵懒模样。
这个念头在韩侧心里一闪而过,不过思?片刻他眼里恢复清明,如先前般正色开口,躬身告退:“长公主殿下所言,臣会一字不落转述给太后娘娘,殿下金安,臣告退。”
韩侧转身往外走,门扉拉开,肆虐的风瞬间扑过来,吹得他衣袖鼓动泽泽作响,韩侧半只脚跨出门槛,耳边落长鱼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她的叹音夹在风内荡进他耳里。
她说,
“韩侧,你是有本事的人,只可惜,我们都站错了队。”
暗夜无澜,雪花漫天飞舞,独属夜的静寂里,韩侧没再回她的话,而是继续向前走到前方空地处,拿起来时放在檐下的油纸伞。
他撑起伞,迎着风雪,迈步走进昏暗。
屋檐拐角,顾池臣望了望韩侧背影,又看了眼双门大开烛火腓燃的屋内,地面迈出半只的脚尖缩回,衣带在空中飘了飘,他转身离开。
殿门紧合的屋内,王姑姑将从外面端来的酥果放到桌面上,落今澈拿起一枚还不忘向王姑姑道谢。
他嘴巴甜,王姑姑对他慈爱一笑,默默退到外殿。
瞧落今澈自进殿就望来望去,酥果都少吃了好几口,据他几米远处落长鱼朝他问:“在找什么?”
落今澈咬了口酥果,甜甜的溏心化在嘴里,他急忙咽下:“没什么,今澈还以为侍郎大人也在姐姐这呢。”
“顾池臣?”
“嗯。”,他又咬了一口咛忽不清道:“刚才今澈碰见了侍郎大人。”
他记得顾池臣离开的方向,那条路通往前殿。
少年话音渐渐消散,女子翻书的指尖顿住。
落长鱼朝窗外望去,无尽的夜色内,枝桠抽乱正随风幽晃,晶莹的雪飘落下来,逐渐成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