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倾朝野、独揽江山的冯太后有仇家吗?不仅有,恐怕还三天三夜也说不尽。
但方才有作案机会的嫌疑人仅八名,倒没听说其中哪个与冯太后有明显仇怨。
赵望舒下意识瞥了冯玄晖一眼,如今反而他的嫌疑最低——就算他暗藏反心,在大势未成之前,他为了保住现有的地位也不会谋害太后,毕竟冯家满门荣耀皆来自于太后。
“刺杀太后可是牵连到社稷安危的大事,与公主被害不能相提并论。”
冯玄晖毫无顾忌地议论着复杂敏感的案情,还仿佛十分热心地朝她问道:“本王有些见解,不知赵小姐愿不愿意倾听?”
伸手不打笑脸人,哪怕明知冯玄晖心怀鬼胎,她也无法拒绝,还得摆出一副认真的表情回答:“殿下请说。”
“想必赵小姐也能看出来,本王对蔡氏一族存有敌意。”
冯玄晖竟然直截了当点破他与蔡氏的矛盾,但给出的解释却又颇合情理:“这并非本王自己与蔡氏有什么过节,而是冯家和蔡氏积怨已久。”
“蔡氏是京城望族,曾经出过一位皇后,就是先帝的生母静贤太后,可惜静贤太后早逝,待到当今陛下登基、太后娘娘主政,蔡氏已然彻底失却当初风光。”
“眼下蔡家意图再送一位蔡氏女入宫为后,总不会是想让那位蔡小姐像两位公主一样陪伴陛下玩闹,可是只要太后活着,莫说朝政,她连宫权都无法沾手,所以究竟谁最有动机谋害太后也就不言而喻了。”
平心而论,冯玄晖的话术非常精湛,但凡换作旁人,在听过后定然要被他牵引思路陷入蔡、冯两家的矛盾中,忽略其它线索疑点。
可赵望舒却只是摇了摇头,一针见血地指出他所谓见解中的漏洞:“这场赏灯宴是太后主持举办的,蔡小姐、陆二小姐还有臣女是太后点名伴驾的,陛下从始至终没有表露态度,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太后有意选蔡小姐为中宫皇后,如果太后与蔡氏有矛盾,她为何引狼入室?”
以冯太后的能耐不至于自找麻烦,因此她更偏向于猜测太后和蔡氏私下达成过共识。
“这么说来,赵小姐心中另有怀疑人选?”
不知为何,在她点明冯太后与蔡氏可能是一条船上的人之后,冯玄晖的语气比她先前几次拆他的台、破坏他的谋划时都要森然阴沉,但他却笑得温和,仿佛那股危机感只是她的错觉。
跟这个前一秒威逼利诱掐颈恐吓、后一秒若无其事温柔对话的笑面虎相处不过一个时辰,赵望舒已经身心俱疲,比她查任何疑难悬案时都更为心累。
所幸在她思考答案期间,旁边的康瑛开口提议道:“如果凶犯的目的是谋害太后娘娘,祂未必只准备了射杀一种办法,或许应该搜查一番举行宴会的蓬莱殿。”
赵望舒同意了这个建议,同时寄希望于能够就此摆脱冯玄晖。
可是当她与康瑛等一众金吾卫踏上宫廷长廊、朝着蓬莱殿前行时,身后却仍然响起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冯玄晖似乎把他那句‘不会四处走动’抛在了脑后。
金吾卫依旧没有出面制止,赵望舒也只得忍受他类似监视威慑般的跟随,她叹了一口气,随口向康瑛问道:“康将军,像太后娘娘那等人物,平日走到哪里都有重兵护卫,凶手会愚钝到以为自己能够蹲守到太后落单的机会吗?”
“汝阳公主亦是金尊玉贵、平日里一众宫人前呼后拥,但她仍孤零零死在浮光台。”
康瑛比她高近乎半个头,声音爽朗清亮,说话口吻也直率而不拐弯抹角:“太后娘娘身边的确守备严密,但是唯有我们少数几个心腹近臣才知道娘娘的谨慎习惯,外人产生误会倒不奇怪,至于公主因何主动落单,我就不清楚了。”
话音刚落,她们已然走到蓬莱殿前。
赵望舒和康瑛径直往宴席的主座走去,毫无疑问那是冯太后的位置。
适逢公主身亡,宫女太监们被禁止收拾清理宴会现场,不过她们保护的是汝阳公主的席位,而赵望舒更关心摆满主座的佳肴糕点。
她依次拿着酒杯、食盘细看轻嗅,可是一圈检查下来,没有任何发现。
赵望舒朝着康瑛摇了摇头,正欲离开此地,但在路过程太傅的座位时,她瞥向桌上那盅所剩无几的汤,思及它原本属于太后,她便随手端起,谁料却从中闻出一种令她脸色猛然一变的味道。
“这汤盅里有翡云草的气味,翡云草是西域珍植,常用于治病养生,但它同时也是南疆混毒‘香消玉殒’的其中一味药引,如若搭配杏仁服食,则一盏茶时间内混毒必定发作、致人死亡。”
冯太后席前摆着一碗已然被食用过半的杏仁羹,万幸她没有喝汤而是将其作为赏赐转送给程太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先前关于‘谋害公主的凶手实际想要刺杀太后’这一推论终究只是假设,如今却是确凿证明有人意图毒害太后,康瑛的神情也瞬间变得凝重无比,她命令金吾卫取来六尚局安排宴会膳食的文书:“按照文书内容,所有菜品都未曾使用翡云草制作。”
“也就是说,下毒之人要么有能耐在御膳房动手脚,要么是在方才宴会当场借机投放翡云草。”
可以做到这两点的人不多,但范围依旧很大,尤其赵望舒无法确认投毒者与谋害汝阳公主的凶犯是否为同一人。
她只能对康瑛说道:“康将军,请你派人到太医院、国库甚至京中大小药铺调查近期有什么人收购取用过翡云草,它并非随处可见的药材,定然有留下记录。”
康瑛自然照做,她亲自率人前去调查,而留在原地的赵望舒正犹豫着要去审问汝阳公主的近侍还是暂时休息等到明日探访嫌疑人,这时,一列金吾卫带回重要讯息——“赵小姐,我们在冷宫枯井井底捞出了一件沾血的斗篷和一双鞋靴。”
这下她无需纠结了,唯有立刻跟进新线索一种选择。
赵望舒跟随金吾卫踏出蓬莱殿,重新走在望不见尽头的宫廷长廊上,她的双眉紧紧蹙起,仿佛含着万千愁绪,旁人或许以为她被案情困扰,却不知她的烦恼全系在右侧优哉游哉、笑意散漫的某人身上。
康瑛不在,与她并肩行走的人就换成了冯玄晖,这位睿王殿下似乎打定主意插手案情,导致她不仅要搜查思考,还得同他周旋,防备着他暗中使坏。
“有能耐在御膳房动手脚的只能是宫廷中人,而方才宴会可以接近太后坐席的,要么是左侧的陛下和两位公主,要么是本王或蔡小姐一家……”
譬如此刻,他竟给她出了道送命题:“在这其中,赵小姐有怀疑对象吗?”
赵望舒不可能猜疑皇帝或是公主,至少不能说出口,那就只剩冯玄晖和蔡瑾瑜一家,她没有莽到当着冯玄晖的面质疑他,但她也没有打算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指控蔡家、落人口实。
“臣女以为大庭广众之下投毒实在风险极高,而且很难逃过金吾卫的注意,因此这只是假设……”
赵望舒不得不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以免留下话柄,说罢,她还忍不住在心底暗骂对方见缝插针式的坑害。
她紧皱成一团的眉宇是松缓了,但愈发急促的呼吸到底显露出几分不平郁气。
冯玄晖便直白问道:“赵小姐似乎暗藏怨怼,难道本王这几句问题有什么不妥?居然惹得你如此不快。”
赵望舒:“……”
他何止问了几句问题,他分明是几次三番恐吓为难她。
若拿书中冯玄晖折磨敌人的血腥手段做比较,他对她施加的心理压力实在算是轻的,只不过她可不为此感到庆幸。
赵望舒勉力撑起唇角,用毫无起伏的机械语气辩解道:“殿下误会了,臣女对您万分敬重,没有半点怨怼。”
她这副模样反倒令冯玄晖真心笑出了声,他的目光扫过赵望舒饱满红润的双唇,眼中兴味渐浓。
如果赵望舒像那些宁死也要攻讦他的顽固文臣,又或者类似奉承讨好他的软骨头,他不会浪费时间作弄她。
偏偏她有些许害怕他、却又不甘向他屈服,因此瞧上去格外有意思。
倘使赵望舒会读心术,她现在可能已经被气得演不下去,但她并非真能通晓人心,所以只是感觉冯玄晖的轻笑声很刺耳。
“赵小姐、睿王殿下,这里就是冷宫枯井所在之地,斗篷和鞋靴在井边摆着,您二位可以随时察看。”
金吾卫打断了赵望舒和冯玄晖之间气氛怪异的对峙,她立刻绕开他来到枯井井边。
赵望舒一边从怀中掏出手套,一边扭头朝蹲在井边的女童发出疑问:“金吾卫还收小孩?”
这女童身量中等,五官面容略微舒展,但明显还没有长开,赵望舒估计对方正处在十一、十二岁的年纪,她料想金吾卫不会随便放普通宫女接触案件,女童的衣着也用料上乘,是故有此一问。
“这是康将军的爱女,她天生嗅觉比常人灵敏,将军偶尔会把她带在身边帮些小忙。”
听见赵望舒的误会,旁边的金吾卫中有人匆忙出声解释。
怪不得金吾卫能在这么幽静荒僻的地方搜到线索,或许汝阳公主的尸体被发现也是这位康小姐的功劳。
“我叫康瑞叶。”
女童站起身落落大方地朝赵望舒开口说话,末了,还自顾自地伸出手握了握她的指尖:“你身上的血腥味好浓。”
赵望舒愣了愣,她像对方一样自我介绍,旋即又回答道:“因为我刚刚验看过尸体。”
闻言,康瑞叶用惊奇的眼神盯着她,但她却没有在此时多做赘述,而是弯腰一手提着斗篷、一手拎起鞋靴。
斗篷通体纯黑,下摆约莫三寸都呈浸湿状,凑近一闻就知是被鲜血染过,而这双鞋靴的底部一如她先前猜测般沾满血迹,显然踩过案发现场的血泊。
“这件斗篷长约五尺七寸,鞋距八寸……”
赵望舒用金吾卫寻来的尺子仔细量过衣鞋的长短,然后她几乎第一时间抬眸望向冯玄晖,像是终于抓到反击的机会般迫不及待地宣布:“这种尺寸的斗篷和鞋靴,唯有殿下您和张统领两人可以用上。”
冯玄晖和张统领的身高皆是突出,只不过相较肌肉过于发达的张统领,他宽肩窄腰的体形更为优越,哪怕她带着偏见打量,也不得不承认他有一副极其养眼的皮相。
而听见她意有所指的言语,冯玄晖依旧气定神闲,甚至没有表现出解释的意图,仿佛被列为唯二的嫌犯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
与此同时,金吾卫突然的禀告更让她觉得好运在眷顾这个笑面虎——
“羽林卫有一卫兵检举统领张鑫在巡逻期间擅离职守,并带着我们在张鑫营帐中找到了弓弩。”
睿王:有意思[托腮]
望舒:有毛病[白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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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