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告破,凶手被捕,众人的心情却没有丝毫放松。
赵望舒还捏着那两张如同烫手山芋的信纸,所幸康瑛很快主动将其取走,未知是否会递呈到冯太后桌前,又或者那位眼线遍布皇城的摄政太后早就获悉了这件事。
“赵小姐,短短一个日夜你就查明真相,想来太后娘娘和陛下定然会不吝嘉奖。”
身后传来蔡瑾瑜道喜的声音,同时还有蔡琮佳懊恼没能猜中真凶的抱怨。
她转过身望着这对兄妹,不禁苦笑一声:“希望承你吉言,但这桩案子牵扯出许多阴私秘辛,我只怕反而惹祸上身。”
蔡瑾瑜了然地点了点头,旋即真诚嘱咐道:“权当没有听过便是,尤其接下来你可能还会被召入宫中陈述案情,千万谨记莫要说漏了嘴、把吴烨那番话语捅到御前。”
这提议自是合情合理,可赵望舒无法将话题就此揭过,她压低声音说出一个请求:“有一位名叫石威的校书郎与公主关系匪浅,他的宅邸就在真定坊,可否拜托蔡少卿以大理寺名义登门、逼问石威有否收到与吴烨一样的信件?”
书中汝阳公主死于石威之手,而石威交代的杀人动机是情感纠纷,但若事实并非如此呢?
赵望舒必须弄清楚这一点,就算为此承担探究皇室秘辛的风险。
令她动容的是,蔡家兄妹本来没有义务帮助她、和她一同冒险,但两人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她在吴府门口别过兄妹二人,又见康瑛等一众金吾卫赶着进宫复命,她就没有劳烦卫兵护送,而是选择独自回家。
不过很快她就后悔了,因为她察觉有人在跟着她,并且对方丝毫没有掩盖脚步声,显然无所顾忌。
赵望舒皱了皱眉,刻意拐着弯走路,终于在踏进永兴坊地界的那一刻转身将背后高挑俊雅的男人看了个正着。
“睿王殿下,你我并不顺路吧?”
她凝视着冯玄晖,口吻虽是轻描淡写,但暗讽的意思却也藏得不深,只差责问他何以行跟踪鬼祟之事。
冯玄晖没有立即回应,他一步步走向她,而她在心底安抚自己,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任他再有权势也无法肆意妄为,可是她的身体却本能后撤,直至对方来到她近前。
在她强装镇定的注视中,冯玄晖拿出那件狐皮氅衣,笑着对她打趣道:“如此冰天雪地,赵小姐只穿一件轻薄襦裙也不见发抖寒颤,难不成搜证探案还有让人忘却感知的奇效?”
被他这么一说,她竟当场感觉有些瑟缩,至于方才没有反应,半是真如冯玄晖所言、因为沉浸办案而忘记了,半是她练武多年,哪怕受限于小县城出身找不到质量好的师父,却总归积攒着内力傍身,可供抵御严寒。
赵望舒不相信冯玄晖有那么好心,跟了她一路只为还衣,但她未免多生事端,便只伸手想从他那里接过氅衣。
冯玄晖却绕开她的动作,俯身亲手给她披上氅衣、绑好系带,恍若体贴亲昵。
她没有产生半分羞涩,因为她听见耳畔响起极轻的声音:“你我之间究竟是不顺路,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殿下,臣女听不懂您的话。”
赵望舒心头一紧,她想要退后与冯玄晖拉开距离,却被紧紧压住肩膀,再度落入无力的挣扎中。
永兴坊的街道上落雪纷飞,角落里一对姿容不俗的男女依偎得极近,从行人视角看来两人仿佛在亲密相拥,可是只有当事者自己知道,这更像一场单方面的问责。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个吴烨动摇不了吴氏的根基,你决意揭发吴烨罪行,必定也知道自己会遭报复,因此将蔡家两兄妹拉下水,难道不是打算寻了蔡氏做靠山?当初本王说你只有三个选择,未料你竟辟了第四条路。”
冯玄晖的语气如常温和,她却能从中听出压抑着的不满。
她先是感到莫名其妙,后又反应过来,她本就破坏了冯玄晖针对蔡氏的阴谋,如今还与蔡瑾瑜、蔡琮佳相处熟络,在他眼中无异于投靠了他的敌人。
赵望舒深吸了一口气,她并不认为自己应该给他一个交代,但也不想默认他的说法,于是只简洁反驳道:“蔡氏也好,您也罢,臣女并未视作靠山,而吴氏的报复,臣女自有办法应对。”
这番回答引得冯玄晖发出一声低笑,他觉得赵望舒实在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她行事小心细致,似乎性情谨慎,却又做出接下查案重任、冒犯世家权贵这种大胆举动,对他更是时而装作恭敬时而暗讽呛声,倒显得脾气轻狂。
两种矛盾的特质当然无法完全融合在同一人身上,冯玄晖直觉后者才是她的本性,因此他实际上没有计较过她的冒犯,他只是不能容忍她总带来计划外的变故。
“中立派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从前的吴氏一族便是著名中立派,如今墙倒了便没有靠山支撑,不过选错靠山倒得更快,譬如已经不复存在的殷氏和申氏。”
赵望舒听见面前的人拿京城望族的兴衰为例,暗示她勿要做错选择,她却越来越不解——冯玄晖为什么执着于拉拢她,他面对不稳定因素的态度不应该是忽略或打压吗?
下一秒,束缚着她的力道放松些许,她顿时没有心思再去深想,只挣扎着转过身,随后拼命跑到几里外。
冯玄晖站在原地凝视着她的背影,皂角苍术浓郁的气味萦绕在他周身,他回想起片刻前给她披衣时无意间触到的细腻肌肤,心中陡然升起一种陌生而怪异的感觉,让他的笑容都为之僵硬了片刻。
*
“现在外头都在传兵部尚书府的赵小姐破获了公主被害案,名声风光倒是俱全,但同时还有那凶犯背后吴氏的记恨,吴氏可是历经三朝的世家,族人姻亲遍布朝堂……”
正月十九,上元节过后第四日,赵望舒正坐在自家府邸的厅堂中,她一边吃着早点,一边听父亲赵腾逸在耳边抱怨发愁。
她将最后一个馄饨塞进嘴里,随后放下饭碗,口吻淡定地回了一句:“殷氏和申氏也曾是盛极一时的望族,而今还不是彻底销声匿迹。”
赵腾逸哑口无言,他却不觉窘迫,反倒像被安抚住一般松了口气,但这口气却在瞥向同样坐在食案边上的赵钧山时又提了上来。
“舅舅、不……父亲,我听说这两日上朝您收到许多弹劾,难道您就不担心是吴氏在伺机报复吗?”
这一家人过继认亲不到几个月,赵腾逸显然还没完全习惯改口,好在赵钧山并不介意,他只摆了摆手:“太后眼明心亮,自然不会因为些莫须有的弹劾降罪,我又有何好担心,反倒是月儿……原先以为让她在太后面前露个脸,为此得罪那些身份不凡的嫌犯亦是值得,可没想到牵扯出那吴二公子谋害九条人命的重罪,吴氏是自顾不暇的,我唯独忧心其余世族会因唇亡齿寒而一并敌视她。”
赵望舒出生于中秋之夜,因而以月亮的雅称为名,小字则直唤作月儿,平日里亲人也惯喊她的小字。
面对赵腾逸和赵钧山的担忧目光,她却是仍旧从容不迫:“父亲,祖父,吴氏甚至其余世族的敌意,我有办法应付,绝不会连累家中。”
“我们怕的不是什么连累,而是你的前途……”
赵钧山话还未说完,也没来得及问清楚她应付的办法,就被匆匆赶来的小厮打断了。
只听那小厮通报称宫中天使携懿旨而来,此刻已经到了赵府门口,闻言,祖孙三人自是无法继续安坐,只以最快速度赶到府门前。
天使诵读懿旨内容,大意是令赵望舒即刻进宫,虽没说明缘由,但可想而知只能是为了汝阳公主一案。
赵望舒起身接旨,她正要吩咐人去备马,却先一步瞧见停在不远处的车驾,车帘适时掀起,露出蔡瑾瑜和蔡琮佳兄妹二人养眼的姿容,她顿时改了主意,别过父亲与祖父就径直奔上蔡家的马车。
“今日太后传召我与二兄觐见,我料想是为着询问公主的案件,而赵小姐你作为主审官自然不会缺席,我便提前出发到你府外等候……”
蔡瑾瑜空出身旁的软椅供赵望舒落座,说笑寒暄几句过后,她旋即压低声音切入正题:“昨日二兄到石威的宅邸,直白逼问他是否收到威胁信件,他一开始不认,但二兄隐晦点出公主与陛下……他立时就招了,只求着二兄不要将他与公主的私情捅到御前。”
石威果然也收到了信件,他、吴烨和张统领均是汝阳公主风流轶闻的男主人公,只不过吴烨同公主并无私情,石威却真是公主情夫,而且他害怕毁了仕途,所以有心按照寄信者的威胁作案。
赵望舒的脸色瞬间转为凝重,原书不曾交代过信件的事情,可它却让整桩案件性质发生了改变——有一个藏在暗处的人千方百计想要置汝阳公主于死地,祂的动机是什么?信件内容是真是假、祂又为何会得知皇室秘辛?
还有汝阳公主意图谋害冯太后一事。
皇帝的姊妹应封长公主,姑母应为大长公主,但汝阳和襄城二位公主至今仅有公主名分,以齐慕远待两个姑姑的亲近,这显然不合理,唯有他做不了主、而能够做主的冯太后不想抬举她们一种解释。
所以汝阳公主的杀心有迹可循,她想要除掉太后、想要代替太后控制齐慕远弄权,这都不难理解,问题在于——她为什么选择上元节这个时间点动手?
公主的计划有很多漏洞,比起吴烨谋杀她的布置更容易暴露,她和冯太后相处已有二十多年,必然清楚太后是多难对付的人,也必然清楚事情败露她必死无疑,齐慕远救不了她。
吴烨仓促行凶,是因为他必须灭口公主以掩盖弑兄秘密,而公主非要在准备不全的情况下刺杀太后,难道也有什么紧迫的理由吗?
赵望舒陡然发现,她抓住了凶手,却不意味着谜团被彻底解开,这桩案子并未落幕,背后可能还隐藏着未知的阴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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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问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