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屏幕那头的乔缨说得口干舌燥,“所以你妈……你妈……你妈……呃,阿姨让我中午去和顾舒柔见面吃饭,怎么办?”
能怎么办,风光大办。
裴砚知沉默了。
和众多传统家庭的母子关系一样,他的母亲贺晓女士对自己儿子的认知,就是一只化了形的八爪鱼。
总是期望他能一手抓创业,一手抓投资,一手抓工作,一手抓恋爱,一手抓市场,一手抓婚姻,一手抓亚当斯密,一手抓月下老人。
尤其是看到裴砚知这么些年日渐拟人化,一张嘴性歹力满满,贺晓心里更是一阵惶恐。
所以哪怕他们家没有联姻的必要,她仍旧乐此不疲地给裴砚知介绍对象,企图把儿子拉回正道。
尽管她一次也没成功过。
“哥们儿,你说句话啊,”乔缨耷拉着脑袋,眼神颓唐,“去还是不去?你妈妈说要是再敢放人家鸽子,她就……”
从来没见过自己的脸露出这么没出息的表情,窝窝囊囊却又很鲜活,陌生得很。
裴砚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
他挑挑眉,尾音上扬,问:“哦?她就怎么了?”
“她就带着你的照片去人民公园相亲角了,”乔缨眨巴眨巴眼睛,老实巴交地答,“她还说要去真爱网给你注册vip。”
裴砚知:“……”
好的,很有威慑力,那确实还蛮丢脸的。
他把手机架在桌上,一只手撑着下巴,蹙着眉静静思考着。
雨声渐小,天气转晴,一缕微弱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打在他身上,落下几道斑驳陆离的影子。
乔缨静静看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老娘真美。
“事已至此,先去吃饭吧。”
半晌后,裴砚知一脸淡定地再度开口,忽然想起来一个关键问题,“你会装男人吗?”
这问题问的。
乔缨“呵”了一声,唇角勾笑,挑衅道:“你是在质疑我的职业素养?”
裴砚知不置可否地抬抬眉毛,“那你装装看。”
这有什么难的,没吃过猪肉 ,还没见过猪跑吗?
乔缨酝酿了一下,忽然歪嘴邪魅一笑,绷紧下颌角,用大拇指摸了一下下巴,两只手呈苍蝇搓手状动个不停。
她刻意压低嗓子,微觑着眼睛上下打量,视线飘忽不定,用男神气泡音喊了一句:“宝贝儿~”
想死,但感觉该死的另有其人。
裴砚知听得一激灵,眉毛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感觉眼睛痛了好几下。
他捏捏眉心,眼神锐利,一针见血地评价道:“乔老师,你这不像是男人,像野人。”
靠,懂不懂生活化演技的含金量啊。
乔缨不信邪,把镜头固定在原处,拉开距离走到门口,看起来好像要整个大的。
裴砚知表情凝重起来,内心有种十分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在漫长的几秒后,乔缨十分突然地出现在镜头中。
只听她高喊一声:“牢大,我想你了!”
然后跳起来摸了摸门框,两手插兜,脸上带着迷离笑容,叉开腿大摇大摆地走到了镜头前。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最后还以一个漂亮的空气投篮收了尾。
……
好歹毒的表演。
就差打个#沉淀#的标签了。
“……身上有跳蚤吗?”裴砚知拍了拍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脸嫌弃,“你别演了,我怕我妈把你抓去驱邪。”
“那咋办嘛,你们霸总真难伺候!”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乔缨干脆摆烂了,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就算这次能糊弄过去,阿姨那里也不好交代,而且……”
“而且?”
“总感觉我有点亏啊,”乔缨抿抿唇,“我好好的一个大美女,当明星混混日子多轻松啊,现在倒好,我不仅要帮你上班,还要帮你去相亲解决你的终身大事,裴总真是好福气。”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裴砚知气笑了,动作优雅地点了点她手里的杯子,矜贵昂首,“我家里随便一个杯子都够买你一身衣服了,说起来也是我亏得比较多吧?”
“切,那你这杯子也就值三十块钱,拽什么拽。”
乔缨不服气地撅嘴,语气嚣张,依稀可见往日跋扈张扬的恶女风采。
裴砚知哽住,正要翻书的手一顿,淡淡道:“你在娱乐圈混这么久还没被打死,命也是挺硬的。”
乔缨笑得没心没肺,一脸无所谓地说:"多谢夸奖,建议你没事就去微博广场搜搜我的名字,包治低血压。"
“首先,我不会自己去找屎吃。”
裴砚知屈起指节敲敲桌面,不再和她插科打诨,敛了表情正经起来,“其次,你那边应付完后,我们找个地方见面。”
乔缨点头同意,而后困惑地蹙眉,问道:“对了,阿姨还说顾舒柔今天刚回国,让我去机场接她,你知道她长什么样吗?”
—
初冬的降温来得猝不及防,雨后地面散发的蒸汽晃得人影虚虚实实,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气,冷空气却冻得人直发抖。
人来人往的机场,乔缨候在大厅里,盯着手里的照片神情凝重,无语凝噎,拧眉望了望出口通道。
谁家好人相亲给幼儿园的照片啊?
这能认出来就有鬼了。
她叹了口气,双手插兜倚靠在立柱上。
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交叠,显眼无比,在机场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帅得不像是一个图层的人。
在婉拒了第七个过来拉客的司机后,出口通道里突然风风火火跑出来一个女孩。
她上半身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下半身穿着一条深色工装裤,面容姣好,长相清丽。
就是脸色有些蜡黄,俩熊猫眼看着像是被谁吸走了阳气。
女孩把行李推车放在立柱旁,急急忙忙地冲到门口,从外卖员手里接过了一堆外卖袋子,再急匆匆折返回来,把东西堆到行李箱上,蹲在机场大厅里就开始沉浸式干饭。
她吃得狼吞虎咽,眼眶逐渐泛红,颤抖着从袋子里掏出一个白胖白胖的馒头。
咬进嘴里的瞬间,眼泪忽然开始哗哗往下流,一边往嘴里塞一边默默哭泣。
这是打哪儿来逃荒的难民。
几步之外的乔缨表情复杂地盯着她,想劝她悠着点儿别把自己噎死了,又觉得无从下口。
女孩风卷残云地扫完了第五根淀粉肠,又从水果袋里摸出来一颗苹果,双手捧起,举在眼前,表情虔诚得像是在向上帝祈祷。
她张开嘴咬上一口,苹果清脆的声音响起,她缓缓闭上眼睛享受。
如此无聊的水果,却让人感受到她仿佛是在吃什么珍馐美馔。
一个苹果下肚,或许是乔缨的眼神太过直白,宛如饕餮附体一般的女子骤然惊醒。
她不好意思地擦擦嘴,脸涨得比苹果还红,停止进食的动作,尴尬地和她打了个招呼。
“帅哥,你在等人吗?”
乔缨颔首,“白月光回国,我来接。”
女孩的表情微微一动,美食带来的多巴胺让她一颗八卦的心蠢蠢欲动,试探问道:“你白月光长什么样啊?”
这是可以说的吗?
乔缨有些迟疑,给她看了看手机里的照片,自暴自弃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
看到照片,女孩的笑意僵硬了一瞬,表情怪异地看了乔缨几眼,眼神怀疑,上下打量她一圈。
气氛尴尬,作为一名高情商的职业演员,乔缨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脸上的不自然。
这反应,难道说……
因为原著里并没有出现过这个人物,乔缨还特地从陆嘉泽那里了解了一些信息。
身为京市有头有脸的书香门第之一,听说顾家大小姐人如其名,冰肌玉骨,温婉娇软,才情兼备,是个娉娉婷婷的旗袍美人,且在外留学多年,每一处设定都是白月光标配,满满的破碎感。
再看看眼前这个一身冲锋衣、挂着俩大黑眼圈、满脸萎靡、面黄肌瘦、仿佛闹饥荒逃难的灾民一样的人,乔缨的额角抽了抽。
破碎倒是挺破碎的,有点太破碎了。
这哪是去留学啊,这是被流放了吧?
“你就是……顾舒柔?”
乔缨惊诧不已,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我是裴砚知。”
“裴砚知?”
顾舒柔紧紧皱着眉头,试图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名字的相关信息。
半晌后,她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惊道:“是你啊!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乔缨:“?”
“我俩一个幼儿园的,你读中班我读大班,你不记得了?”顾舒柔神情激动起来,“是阿姨让你来接我的吗?”
乔缨瞪大眼睛,只能顺着她的话茫然点头,道:“最近新开了家法国餐厅,听说是米其林三星,不过,姐妹你还吃得下吗?”
不知道哪几个字触发了开关,顾舒柔听罢好像联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这人立马痛苦地捂住脑袋,连连摇头,身上像有蚂蚁在爬。
她神情恍惚得像失去孩子的可云,不住哀嚎:“别!别带我去吃白人饭!求求你了!”
经过她的苦苦哀求,两人最后选择去了家自助餐厅。
顾舒柔面前叠了两大摞盘子,面前放着一碗比脸盆小不了多少的麻辣烫,左手摆着一大盘烧烤,右手摆着半边西瓜。
她目光炯炯,好像黄鼠狼一样两眼放着绿光,摩拳擦掌地说:“今天姐要奢侈一把。”
乔缨不明所以地吸溜了一口麻辣烫,一个不慎辣椒片卡在嗓子眼儿里了。
她呛出眼泪,一边小声咳嗽一边还不忘凹霸总人设,努力绷着脸,紧张开口:“怎、怎么奢侈?”
“今天西瓜就不吃皮了!”
顾舒柔捏紧筷子,双手在空中激昂地挥舞着,飙着眼泪语无伦次。
“螺狮粉再也不用特意留到一月一号了,也不用去后山挖野韭菜了,也不用吃生猪肉包子和斐波那契饭了,呜呜呜呜呜。”
斐波那契饭?
今天的饭等于昨天的剩饭加前天的剩饭是吧?
没点歹毒的智商还真听不懂。
看着眼前如蝗虫过境一般的场面,乔缨表情微妙,欲言又止了良久,还是忍不住问道:“冒昧问一下,您去的是哪个宁古塔?”
“德国,”一说到这里,顾舒柔哭得更伤心了,一边往嘴里塞着烤鸭,一边哽咽,“你是不知道,在德国学医的六年,是我人生这八年里,最难忘的十年。”
她抹了把辛酸的眼泪,“难怪小说里的白月光一出国就没了消息,原来去的是德国啊!”
说完这句话,顾舒柔大概是觉得和乔缨闲聊太耽误进食,索性止住了话头,专心致志地埋头吃饭。
全场寂静,偌大的餐厅里只有她扒饭的声音。
餐厅里的员工们似乎也没想到,这么一个文静的小女孩居然能吃出这种鬼动静,都端着盘子假装忙忙碌碌收拾周围餐桌。
连上菜的服务员都不带重样的,视线一直偷偷往她们身上瞟,眼神里更是带着三分惊讶三分同情三分不解和一分想报警。
怎么感觉有点丢脸。
乔缨捂着脸侧过脑袋,假装看不懂他们的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对面的人逐渐没了声音,连动作都停了下来。
乔缨狐疑地越过摞起来的盘子堆,发现顾舒柔脸朝下埋进了汤里。
她像是突然去世了一样。
安详,且没有一点动静。
乔缨被吓了一跳,赶紧把人从汤里捞了起来。
她顶着一张邪魅狂狷的脸,一边掐顾舒柔的人中,一边对着店员惊恐求助:“救、救命啊!她她她———她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