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弈 第3章 第 3 章

许青颂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景书，我以为魏将军这种人只有小女娘家才喜欢盯着看，你怎么也喜欢？”

覃弈一愣，差点被茶水噎住，仔细回想才知道沈聿的字也叫景书，他回过神，神情一顿：“胡说什么……”

想来沈聿二十多年在仕途里扑腾，可到头来也做不成什么高官也得不到厚禄，这世上并无牵挂之人，可能还有一个就是眼前的官场好友，以至于喝酒寻死也不是不可能。

或许于他而言，离开这纷扰的世间，才是解脱。

可由他覃弈遭遇如此情境，他也只能说一句抱歉了。

“我可没胡说。”许青颂把他盘里的豆沙小点心拿走放进嘴里，说道：“魏将军确实好看。”

覃弈也不知道两个大男人之间怎么就聊到另一个男人好不好看了。

许青颂倒是热情，瓜果点心都推给他，他却不甚感冒，在想什么时候散朝，什么时候能去给魏确提醒一二。

皇帝应该实在是有很多话要和魏确说，没过多久就退朝了，两人直往正殿去。

巍峨宫殿之内，烛火摇曳。案牍上放着堆积如山的奏折，皇帝挥了挥手，道：“坐吧。”

魏确身姿挺拔地立于殿中，眼神中却透着一丝凝重与担忧，没有坐下，而是道：“舅舅近来怕是忧劳过度。”

皇帝长叹一声，声音沙哑而疲惫：“这几月为了覃弈之事，朕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朝中大臣纷纷进言，说他勾结外敌，意图谋反，证据确凿，现在都不知身在何方……”

魏确眉心微蹙，好一会才松下来：“舅舅日理万机，别因为忧虑操之过急，气坏了身体。”

“朕只是惋惜，原本追南已经扶摇直上，快与你比肩，这个时候叛变，他是觉得朕给他的还不够！”

魏确安静地站着，一时间没有说话。

“也罢。”皇帝扶额道：“虽说派出的军队已经在全力追捕，但他生死不明，始终是个隐患。你负责跟进此事，到如今可有探听到他的下落？若有任何消息，切莫隐瞒，速速告知朕。”

“臣并未得到任何消息。”魏确道，“边疆雪虐风饕，能走出雪山的人也微乎其微，不见得他就能活下来。”

说到覃弈可能已经死了，皇帝倒是没再那么愤恨，他的眼神中，竟在疲惫中挣扎出一丝不舍和难以置信。

大夏如今的簪缨世家，百姓的生活就像一杯温吞水，不冷不热，没有太多的波澜壮阔，也没有刺骨的寒意，一切都在平凡的轨道上缓缓前行。权贵之中都少有能出覃弈这样征战四方的武将，更何况在他从军前，覃家只是华商出身，并无权力，有这么一位能为皇帝效劳的将军，那当然是最好的。

“云鸻说得是，陛下莫要操之过急，惶恐损伤了龙体，即便找不到人，此事也告一段落了，追南叛逃在先，辜负了陛下的信任，陛下心系天下苍生，为此忧心忡忡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呢，换个角度想想，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少了这么一个潜在的隐患，往后宫闱内外也能安稳许多。”

暖黄的光晕轻轻洒在卫贵妃那精致绝伦的面庞上，勾勒出她那宛如春日海棠般娇艳妩媚的轮廓。

她慵懒地从后殿走来，身姿如细柳般婀娜，笑意盈盈：“况且，咱们还有云鸻在呢。我瞧着云鸻，往后必定能为陛下分忧解难，做出一番大事业来。”

说罢，她掩唇轻笑，眼中波光流转，满是自信与笃定。

“你怎么有空过来？”皇帝轻轻拢住她的手，眼里满是慈爱。

“后院来了个沈官员说要面见覃婕妤呢，宫女不让他进，禁苑不是谁都能进的地方，他执意要等，怕是不将陛下放在眼里，臣妾特来禀告呢。”她挽了挽耳边的碎发，“陛下还是太过心慈手软，覃弈可是诛九族的罪过，竟还惦念他往日的功绩情分，留了婕妤一命。”

“哪位沈官员？”

“沈家那个孤子，沈聿。”

天光大亮，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宫殿，在地面上投射出斑驳的光影。

“沈大人，你快快请回吧。这覃婕妤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小宫女见这人曝晒在阳光之下出了一头的汗，禀告不是，不禀告也不是，一会给人晒出什么病来就怕惹上事端。

这副身子骨实在是弱，没晒多久便累得腿软，他说道：“小姑姑，你就让我去看一眼吧，我生前……以前婕妤还在市井上卖药的时候、救过我一命，我实在想慰藉婕妤一二……”

没等来应允，也没等来谁的动容，到是等来一道冰冷的寒意，突然从脖颈处传来。他下意识地僵住了身子，不敢再有任何动作。一把锋利的剑不知何时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剑身散发着森冷的寒光。

再抬头，小宫女已经不见了，这感觉到身侧有气息。

他自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这把剑他却认识，剑身修长如寒夜之月，通体晶莹似冰雕玉琢，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最纯净的寒霜，散发着冷冽逼人的气息，即便只是前生匆匆一见，他也知道这是谁的佩剑。

霜华。

魏确。

魏确如同天庭审批他的尊神，手中的剑稳稳地架在他的脖颈上，只要轻轻一动，便能取他第二条性命。

“你是什么人？”

覃弈觉得自己一头的汗都变成了冷的，连吸气都微弱至极，可他不记得这沈聿生前有招惹过他。

“将军别杀我。”覃弈的脸泛出一阵惨白的颜色，嘴里嘟嚷道：“我就是一只小虾米，不值当将军用霜华赐我一死……”

魏确自然不是真的要杀他，他的目光在覃弈身上短暂停留，嘴唇微微张了张，似乎想要发问，可转瞬之间，理智让他打消了念头。他只是默默移开视线，抽离佩剑，心中暗自揣度，面上却不动声色，仿佛刚才的波澜从未发生。

无意与他过多纠葛，他奉旨把这个人撵走，此时此刻眼神冰冷，语气决绝：“原来是沈大人，冒昧，不过禁苑并非闲人能进，烦请尽快离开。”

覃弈垂头丧气，面容憔悴，苦笑着，声音里带着几分苦涩，惨兮兮地说：“将军……我没地方去……我能去哪啊？”

他心里清楚沈聿自幼便没了父母，一直以来四处漂泊，居无定所。也清楚魏确只是吓他，于是打算趁着这个时机装出一副可怜模样，凑到魏确跟前，试图博取他的同情与关照。

那张白皙小脸晒得红扑扑的，可憋不出眼泪，只是那双眼睛里好似盛了水，在阳光返照之下泛出盈盈的光。

魏确惯是这样心软的、会怜悯别人的人。

果不其然，魏确确实愣了一下，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覃弈见卖惨初见成效，哪肯就此罢休，赶忙顺着势头接着卖惨，满脸凄苦，哽咽着讲自己无父无母，孤苦无依，日子过得无比辛酸，此番特地赶来，仅仅是为了看望曾经的救命恩人。

“婕妤家中横生变故，这个时候贸然前来，只会徒增她的灾祸。”

此言入耳，覃弈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安之感。

毫无疑问，魏确已然知晓他沦为叛将的事情了。事到如今，也不知在魏确眼中，自己究竟成了怎样一个背信弃义之人，会怀着怎样的心情来思量自己的所作所为。

呼吸之间似乎有热涌出来，醇厚清香的秋露白，似乎被灌溉了一场绵长的秋雨。

成见会尘封约定。

“我……”

“若要感念，日后再感念。”

日后，日后还会有机会吗。卫婉芙和高持定然不会放过他阿姐，只是现在还不着急……因为还有眼下更加强大的对手。

“谢将军提点。”覃弈抬起眼帘道，“将军一向心思通透，遭遇种种都能化险为夷，不过如今局势万变，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凡事还请多加小心。”

魏确抬眸便撞上对方那担忧与悲戚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自己身上。

第二次。

长公主府内外的雪都被清扫了一遍。

“今年这雪终于停了，怎么下了那么久？怪冷的。”

“可不是，将军祭拜进阳殿下还没回来？正院的积雪扫了没有？”

“正院扫过了，将军太阳下山那会就回来了，说是明日再去祭拜殿下，早些休息吧，要早起。”

自打长公主进阳逝世之后，魏确都没离开过公主府，皇帝想为他重新修缮宅府，他婉拒了，魏涯不住在这里，魏确又常年不在家，这公主府也不甚冷清。

暮色携着寒意落幕，老树在夜色中影影绰绰，枝干盘根错节，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卷起落叶纷纷扬扬，簌簌作响。

最后一声蝉鸣消失在夜色中，万籁俱寂，只剩风声穿梭。

“将军，沈聿此人，出身极为低微，自幼便命运多舛，早早失去双亲，沦为无依无靠的孤子，籍籍无名，在朝中并无依仗，只是和许家同样出身的同窗关系较好。”承四递上几卷文书，“这是他攥写的文史。”

“还有呢？”

“没有了。”承四想起什么，“总爱下酒馆喝酒算么？”

魏确发出一声轻笑，带着一半轻蔑：“只是喝酒？”

“只是喝酒。”承四如实回答。

“查查酒馆都有什么人。”

“查过了，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人。”承四道。“将军查他是做什么？”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魏确双唇紧闭，一言不发，唯有缓缓抬起头来，那目光中满溢着浓稠的怜悯和悲戚，直挺挺地落在承四的脸上。

承四只觉头皮发麻，后背发凉，仿佛被一条冰冷的蛇盯上，每一寸肌肤都泛起了鸡皮疙瘩，他觉得魏确今儿个有点奇怪，莫名生出一丝畏惧，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魏确收回视线，目光霎时又被一层冷霜覆盖，变得淡漠疏离。

他淡淡道：“我对你露出这样的神情你也觉得奇怪，我看起来很需要别人心疼？”

“没有的事。”承四心道，现在谁来心疼心疼他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