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执脸上沾着些许汗水,但看起来并不狼狈,甚至有闲情逸致向季燃露出一个微笑:“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我?”
季燃抿了抿唇,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星月,微微闪动,眼珠亮得灼人:“我就是知道。”
和祁执相处的这几天里,季燃已经完完全全地确认了一件事,
那个第一眼看上去,穿着西装,漫不经心,甚至有些让人想要敬而远之的祁执,实际上和他所展现出来的样子截然不同。
祁执的体能和头脑都远远在常人之上,同样,胆略也完全不是常人能比拟的。
一进入完全未知的世界,就能扛着尸体走了一下午,不管是胆量还是体力,这都绝非常人。
但更重要的是,祁执绝不会主动将任何人置于危险的境地。
祁执能处理好这一切,甚至,有他在的时候,玩家们总会觉得这场游戏还没有那么可怕,没有到需要自相残杀、抛弃同伴、坑害他人的地步。
季燃十分确信这一点。
幸运的是,季燃赌对了。
哪怕是现在,祁执也没有放弃任何同伴——
如果他想,此刻季马就不应该被他踩在脚下、活蹦乱跳了半天。
如果不是为了不伤到季马,祁执恐怕早就能解决刚才那场混乱了。
“小孩儿。”祁执勾唇,“过来。”
露台后的门里,罗德曼大公和伊莲娜公主不知为何放弃了突破露台门,销声匿迹了。
被祁执踩着背的季马不断用指甲挠着对面,终于因为制造噪音被祁执十分嫌弃地绑了起来。
季燃一脸疑惑地靠近祁执,不明白祁执现在招呼自己过去要做什么。
祁执点了根烟,深吸了一口。
烟头的光亮在夜色里微闪,随即被摁灭在了石砌的栏杆上。
季燃眨了眨眼,盯着祁执,等他和自己说话。
一根骨节分明,在夜色里浸泡到微微冰冷的手指抵在了季燃唇上。
刚点过烟的手指,带着淡淡烟草气味。
手指很快就离开了。
季燃本能地舔了舔被祁执手指按过的地方——
有些苦。
“怎么了……”季燃不明所以地问,眼睛倏然瞪大的样子让祁执心神一恍。
祁执嘴角微微挑起:“记住了么,我的味道。”
季燃脸迅速红了,反应了过来。
祁执在给自己闻他的味道。
少年站在浓重的夜色里,穿得并不多,显得有些嶙峋,脸色极白,唯独腮上带着些许刚刚泛上来的红,眼眸晶亮,咬着唇:“不、不用……我说过……我就是知道是你。”
不知道为什么。
甚至可以说,从第一次见到祁执开始,季燃就觉得有些熟悉感。
就连祁执,好像都对自己从来没有任何芥蒂和距离。
“真的么?”祁执仿佛没有看见少年的窘迫,他脱下身上打斗后有些乱的礼服,语气微扬,像一位和学生反复确认没有抄书后答案的数学老师,“哪怕下次,有什么东西变得和我一模一样,我的声音,我的记忆,知道只有我们知道的一切,你也能认出我?”
季燃声音含在嗓子眼儿里,像极了三好学生,老师的乖宝宝:“我能,真的能,祁哥,你能认出我吗?”
祁执眯起眼,拍了拍季燃肩膀,定定地注视着季燃琥珀色的瞳孔:“小孩儿,我不需要认你。”
季燃一愣,垂下头道:“也是……一般都是祁哥你打头阵,你应该不会有需要认我的机会。”
“季燃。”少年的所有情绪,全都落进了祁执眸子里,祁执伸出手,抬起季燃的下颌,沉着声音道,“我一直都在看着你。”
季燃看着祁执的眸子,瞬间明白过来祁执的意思——
他注视着自己,自己永远在祁执的注视下,自然不需要去辨认。
季燃脸立刻红透了,求饶一样看向大公的卧室:“祁哥……我们进屋看看吧。”
明明只不过是和祁执在露台上站了几分钟,季燃觉得自己脸已经红得要滴血了。
祁执莞尔,口吻轻快,仿佛古堡旅行团的导游一样:“走,别客气。”
季燃一边警惕地移开堵住露台的铁艺桌椅,一边推门:“祁哥,你就没一点紧张感吗?”
他们昨天虽然从外面看过罗德曼大公的卧室,但那时候光线暗淡,不过只是随意从外面瞥了一眼,并没有看清楚罗德曼大公卧室的全貌。
祁执扫了一眼季燃:“害怕吗?那在露台等着。”
季燃摇了摇头,攥紧衣袖,跟在祁执背后走进了罗德曼大公的卧室。
虽然看起来是这座王宫的主人,但奇怪的是,罗德曼大公的卧室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奢华。
甚至,这间顶层卧室看起来像是很久都没有人住过了一样,手工刺绣的奢华床铺上落着一层厚厚的灰。
“阿嚏!”闻到夹杂在灰尘里的**气味,季燃鼻翼嗡动,打了个喷嚏。
祁执与季燃对视一眼,毫不介意地开始在满是灰尘的屋子里翻动起来。
罗德曼大公的卧室里还残留着昨天季马打斗挣扎过的痕迹,也有今天祁执来后新添的混乱,地上四处都是灰尘被人的步伐带出的脚印。
季燃半掩着口鼻,一边咳嗽,一边跟着祁执寻找起来。
“祁哥,你来看看这个。”季燃有些嫌弃地用衣袖包裹着自己的手,隔着一层衣服在大公的书桌上翻找着。
杂乱无章的书桌正中央,各式各样的琐碎小物件压在几张羊皮纸上。
其他档案都在童沅今天去过的档案室内,只有这几张羊皮纸放在大公的卧室内,就好像除了处理公务之余的时间,大公依然会用到这些羊皮纸一样。
季燃吹了吹桌上的灰,一小片纸屑被吹起粘在眼睛上。
被刺激得直流眼泪,季燃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揉着眼睛试图将灰尘揉出来。
听见季燃的动静,祁执走过来,半蹲下身,平视着弓着腰打喷嚏的季燃,将少年的下颌抬起:“别动。”
温柔的呼吸吹过季燃的眼睛,等季燃恢复了视力,祁执已经顺势从背后拿过了那些羊皮纸卷。
季燃看了眼:“这些羊皮纸看起来比今天童沅拿过来的老很多。”
纸张的边缘已经在时间的作用下发黑、发黄。
从最后有些陈旧的落款上看,这些羊皮纸并不属于大公,也不是伊莲娜公主,而是来自于数百年前。
“我亲爱的女儿……”季燃努力看清羊皮纸上的文字,跟着一字一句地慢慢念了起来,“这是母亲为你送上的最后祝福……”
“只要它们在……王朝的所有权力,永远都是你的……”祁执念完了之后的一句。
另一张纸和这张似乎是连在一起的,连接缝处都可以吻合,却没有写任何文字,而是鬼画符一样涂满了奇怪的黑色纹路。
而第三张纸似乎是一份谱系图。
奇怪的是,这张谱系图是从一名女性开始的,而之后的每一任继承人,也全都是女性——
这个王朝,仿佛走上了一种不断前进的循环,所有的王室成员都是女性,成婚后,女王们大多没能活过三十岁,她们的女儿也就成了下一任的继承人。
有信息的羊皮纸只有这三张。
但这些信息已经足够让季燃感到震惊了。
根据羊皮纸上的信息,这座王宫真正的主人是伊莲娜公主。
而这个王室,则因为某种奇怪的原因,只存在女性成员。
要么,是什么遗传病让整个王室深陷其中。
要么……就和那些诡异的黑色纹路有关。
“祁哥,你说,这纹路和墙上的纹路有什么关系?”季燃举着羊皮纸,试图去露台和暴露在空气里的红色纹路比对一下。
祁执伸手拦下了季燃:“不用去比了,这就是一样的。”
“啊?”季燃回过头,借着月色,举起羊皮纸反复端详,“看起来怎么感觉不太一样?”
“外面那些纹路,应该是用鲜血绘制的,因为被碳化层包裹而阻隔了空气,暴露出来的时候还很新鲜。”祁执细长的指节弹了弹羊皮纸,发出清脆的声音,“但这里的不一样,这张纸已经暴露在空气里上百年了。”
因而,血液在空气中氧化、晕染,最终让那些纹路成为了一团模糊的黑色。
“可……”季燃对着羊皮纸重新念了一次,“这上面不是说,这些纹路是母亲送给女儿的最后祝福吗?”
祁执偏过头:“这些,找到伊琳娜公主,不就能问出来了吗?”
从刚刚那阵子动静结束到现在,整个古堡都是一片死寂。
月亮已经升到了头顶,洒落在院子里,从露台上往外看去,整个院子里一片银白,衬得古堡漆黑的墙面越发阴森。
整个庄园,只有塔楼顶上的彩色玻璃让人感到还算有些许亮色。
猝不及防,一声痛苦的哀嚎从卧室里传来。
声音仿佛穿透了墙壁,在房间里显得沉闷、空阔。
祁执迅速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将季燃拉到了身后,目光落在壁炉内,低声道:“应该是壁炉里。”
季燃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将堆放在壁炉里的柴火移开,才发觉这些木头丝毫没有灼烧过的痕迹,甚至壁炉里也没有炉灰,而是被擦拭得极为干净。
壁炉内,有一扇活板门。
祁执打头,季燃跟在身后,两个人走进了壁炉内。
门里的通道是向上的。
季燃一边沿着通道缓慢向上,一边皱着眉道:“密道这种东西,不都是从上往下,通往什么奇怪的地宫之类的吗?”
这里是侧殿顶层,密道居然还是向上的,总不至于要捅到天上去吧?
通道里,隐约传来女人的哀嚎,刚才的声音似乎就是这个女人传来的。
哀嚎在石砌的甬道里反复扩散,最终变得层层叠叠,极为幽怨。
“祁哥……你有没有觉得,这声音很像昨天我们听见的,伊莲娜的声音?”季燃不由觉得声音有些耳熟。
祁执抬手,给季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们已经爬了很久,但似乎至今没有爬到通道的尽头,前面依旧是一片完全的黑暗。
但因为甬道内的空间过于狭窄,声音的传播十分顺畅,季燃和祁执都能清楚听见尽头传来的声音。
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极为怨毒,却充满了让人不由随之一起悲伤的压抑。
凄厉的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痛苦地哀嚎着:“母亲!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可怜的母亲,您知道吗,我真的好痛!让我出去,我想出去,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似乎正在颤抖,连嗓音都跟着颤动。
紧接着是罗德曼大公的声音:“亲爱的,请等等,你不可以离开王宫!”
“不可以?凭什么不可以!”伊莲娜公主的声音里已经夹杂了近乎疯狂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你会和我的父亲、我的祖辈们一样,把我管在塔楼里,哈哈哈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这么打算的对吗!”
罗德曼大公依旧是那样,用死板、呆滞的声音说着深情的措辞:“我发誓,我愿意向您起誓一万次,我绝不会这么做,我一定会给您自由,让您站在卡斯蒂利亚最美丽温暖的阳光下。”
“不,已经不可能了!”伊莲娜公主开始呜咽起来,“一切都不可能,母亲,母亲的母亲,没有人能逃过城堡的祝福……”
季燃和祁执终于快要爬到尽头。
甬道的末端是一道铁栅栏,隔着栅栏,能看见一间卧室。
灯火照亮了玻璃,那是一扇彩色教堂玻璃花窗,不同颜色的玻璃块组成了一副女性人物花窗。
灯火摇晃了一下。
伊莲娜公主的影子与窗上的女人在瞬间重合,仿佛共用一个灵魂。
罗德曼大公正用从未有人听过的卑微语气说着:“您放心,我已经找到办法了,只要那些客人们乖乖地,诅咒一定会被破解,请您等我,相信我!我这就去把刚才打扰我们的那两个抓回来!”
祁执看看季燃,动了动唇:“要不要把刚刚跑掉的夫妻俩抓回去?”
季燃歪了歪头,很有礼貌地开口:“怎么能叫抓呢,那叫请回去聊聊。”
祁哥日记:燃燃学坏了,我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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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