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差不多了,祁执打开房门,沿着楼梯朝楼上走去,季燃半开着房门,目送着祁执一步步走上楼梯。
等看着祁执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的尽头,守在门口的少年也跟着关上了门,转身走上了露台。
昨天登上露台有祁执的帮助,但今天,祁执已经上了楼,没有人能帮忙,季燃站在栏杆边缘,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只是三层楼的高度,但向下看去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了一阵头晕目眩。
他依稀记得,离开副本回到第三流放地之后,在第二天的放风时间里,遇到的所有玩家都看起来肢体健全。
唯一遇到的前几任就是这个副本里的程序员霍尔,但霍尔之前提起过,自己的伤是旧伤,并不是进入副本时才受伤的。
最有可能的就是,副本里受过的伤,一旦离开副本就什么也不是。
也就是说,就算季燃现在从三楼失足摔下去,只要没运气差到极点当场毙命,那离开副本后就不会有事。
但话说归这么说,一想到自己可能摔下去,季燃还是多少有些不安。
站在露台上,四周已经完全暗了下去,这让楼下的草坪看起来幽暗深邃,仿佛无底的黑洞。
季燃皱了皱眉,突然隐约听见了来自楼上的声音。
“先生,您终于来了,我就知道,您一定会来。”
那是罗德曼大公的声音。
热情洋溢的措辞,还有一如既往机械死板,没有任何波澜的语调。
季燃竖起耳朵,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全神贯注地听着楼上的声音。
这次说话的看来是祁执,带着季燃熟悉的慵懒,似乎什么都不在意:“您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来?”
罗德曼大公缓缓开口:“成为伊莲娜公主的入幕之宾,就等于成为权力的入幕之宾,甚至,还有机会让自己的孩子成为未来的女王,谁会蠢到拒绝这样的好事呢?”
季燃听得目瞪口呆,越发搞不懂罗德曼大公和伊莲娜公主究竟什么关系。
如果是未婚夫妻的关系,那罗德曼大公到底图的是什么,为什么要拱手把自己的未婚妻推给另一个男人?
总不至于,这奇奇怪怪的罗德曼大公还有什么隐疾不成。
不过说起来,大公看起来也没有哪里还是正常的了,从言行举止到身体姿态,哪里都透露出一种诡异。
就算有什么隐疾,季燃也不觉得有什么可以惊奇的了。
楼上,祁执的声音还在继续传来:“可是,我没办法让公主生下孩子。”
罗德曼大公似乎对此有些惊讶,语调平淡,措辞却带了疑问:“是吗?莫非先生您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季燃也跟着感到一些惊讶。
听刚才的对话他都没这么认真,然而此时此刻,少年像是一只春夜里竖起耳朵的小公猫,四处听着风中传来的同伴叫声。
他还真是从没听祁执说过自己有什么难言之隐。
几秒过后,祁执的声音带着笑传来,似乎还刻意放大了几分:“殿下,我身体十分健康,没有任何问题。”
季燃低头看着栏杆上映着的依稀月色,明明周围没有任何人,耳朵却自顾自红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竟然一直在等着听这些羞耻的话题。
大公又接着问了起来:“那先生为什么这么说,是您对伊莲娜公主有什么不满吗?”
祁执笑得十分得体,拒绝得却丝毫不留情面:“不,只是公主从性别上就不符合我的审美。”
这句话落下的同时,楼上的气氛似乎突然变了。
听见祁执对伊莲娜公主毫无兴趣,大公的声音变得尖利、急迫起来:“先生,再问一次,你不愿意成为伊莲娜公主的入幕之宾,是吗?”
声音从楼上传来的同时,季燃察觉到,卧室里似乎暗下来了一些——
头顶的天花板开始变化,那些被擦去烧焦痕迹、露出红色纹路的部分正在慢慢变色,仿佛什么东西被激活了一样。
但这到底是为什么季燃也无法确定。
而楼上,也不再有属于祁执的声音传来。
确切来说,此刻的楼上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声音能穿透夜色,传进季燃的耳朵里。
和昨晚一样,诡异的寂静开始了。
季燃脸色一变,撑住露台的栏杆,咬咬牙,使了些力,踩在了栏杆上。
王宫的楼间距不算非常高,他伸长手臂、踮起脚尖恰好能够到顶层露台外的小平台上,只是这样就不得不仅仅依靠双脚获得平衡。
踏上栏杆的瞬间,声音又清晰了起来。
楼上正传来女人疯狂的笑死,还有混乱的脚步声,似乎有什么是正在发生。
季燃反应过来,当王宫的和平和安静被打破的时候,房间里也就屏蔽了一切声音——
大公不喜欢被人打扰,不被打扰的最好办法,就是屏蔽所有可以传进房间里的声音。
楼上的脚步声越发混乱,季燃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抓着栏杆的手,咬着牙直起身。
一阵夜风吹来,吹得季燃晃了晃。
女人的尖笑声越来越近,似乎他们的打斗已经到了露台上。
季燃伸出手,缓缓摸到了露台的边缘。
然而,没有祁执帮忙,仅仅靠季燃一个人的臂力,想要爬上顶层的露台,似乎存在一些难度。
“先生!你对伊莲娜公主有什么不满意吗!您在侮辱我的未婚妻,您必须为此接受惩罚!”罗德曼都大公的声音越发急切。
与此同时,楼上散发出浓重的焦糊气味,气味一路向下沉,灌进季燃的鼻腔里,呛得人嗓子生疼,甚至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祁哥!”季燃眼睛被呛出眼泪,在风中摇晃了一下,手指一滑,一只脚在栏杆上踩空,大半个人都悬在了露台外,仅仅靠一只手一只脚勉强支撑着平衡,下意识把祁执的名字喊了出来。
楼上,伊莲娜公主似乎开始了嚎哭。
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但伊莲娜公主的哭喊声里,似乎带着莫大的哀恸,仿佛受尽了委屈一样,听得人心中发闷、头皮发麻。
一只手从露台的栏杆缝隙里伸了出来,朝着季燃递过去:“季燃!抓住我!”
是祁执的声音。
季燃被夜晚的风吹得摇摇欲坠。
古堡实在太大,风在楼体之间对流,变得异常彻骨、强劲,季燃觉得自己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头顶,那只手就出现在眼前,季燃刚打算抓住祁执的手,却注意到了些许不对劲……
楼上,依然有着混乱的脚步声。
伊莲娜公主依然在哀嚎、恸哭。
大公还在厉声逼问着祁执。
三个人的脚步声依然混乱不堪,祁执的喘息声甚至能顺着风传进耳朵里——祁执正在跑着,躲避来自伊莲娜公主和罗德曼大公的攻击。
那么,此时此刻,在头顶向自己伸出手的,究竟是谁?
季燃犹豫了片刻,没有向祁执伸出手,而是想尽办法稳住了自己,依旧扶着露台外的边缘。
“怎么了?”头顶的祁执用疑惑的声音问话,气息极为平稳,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祁哥?”季燃缓缓道,“我们早餐吃了什么?”
头上,声音似乎停顿了一下,随后极为自然地回答:“黄油面包、培根、牛排、红酒。”
季燃稳住了自己,双脚站在栏杆边缘,朝远离那只手的方向缓缓挪动。
他和祁执都很清楚,早餐指的并不是在这座王宫里度过的早餐,也不是那顿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的早餐。
而是在那间纯白的监狱里,第三流放地里,那盘震惊了所有人的英式早餐。
头顶那只手,绝对不可能是属于祁执的。
季燃的反应似乎让那只手始料不及,甚至有些急切地用属于祁执的声线问道:“燃燃?你怎么了?燃燃?你快要掉下去了,怎么还不赶紧抓住我?”
季燃握着露台外的边缘,没有说话。
祁执的声音越发急不可耐起来,甚至带上了尖利的胁迫:“季燃!你赶紧抓住我啊!他们在背后要砍我了,快!快抓住我!上来帮我!”
季燃看着那只手。
如果是祁执,他绝对不会说话这样的话。
祁执会说,你走。
祁执会说,小孩儿,我好得很。
祁执会说,小孩儿不能熬夜,赶紧下去睡觉。
“季燃!”祁执的声音越发尖锐扭曲,他甚至开始挠着露台外的边缘,像是想要将季燃拖上来一样,“季燃!燃燃!你快上来帮帮我啊!季燃!你听见了么!季燃!”
季燃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些怀疑自己——
如果楼上那个正在拼命喊叫的声音真的是属于祁执的,那么现在,祁执究竟在经历什么?
祁执是不是正在需要自己?
如果自己没有给出任何回应,祁执该怎么办?
但最终,季燃还是没有回答,更没有将自己的手递给露台边缘那只疯狂向下挠着墙面的手。
随着那只手在墙面上疯狂抓挠,漆黑的墙面开始剥落,蜿蜒的血红纹路从墙面上浮现出来。
碰到纹路的瞬间,那只手仿佛被灼烧了一样,迅速退开,紧接着换了一个方向,锲而不舍地挠着墙面。
季燃紧紧盯着那只手,闻到了刺鼻的焦糊气味。
看着那只手,季燃越发觉得毛骨悚然。
终于,露台栏杆里,伸出了另一只手——
一只和刚才那只手一模一样的手。
“小孩儿!”一样的声音出现在露台左边,虽然和旁边那道声音一样,但季燃莫名感到了一阵安心。
“季燃!季燃!你快抓住我!不要相信那边!那是假的!你还记得吗,费长房的药房里,也出现过假的我!”右边那道急切的声音还在继续着,随着那只手不断以扭曲的姿势到处抓挠,越来越多的红色纹路出现在墙面上。
季燃听着那两道声音,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右边男人的手。
那只手紧紧抓着季燃的手腕,握住那道暗红的火苗胎记,极为有利地拉着季燃,将他拉上了露台。
翻过栏杆后,季燃终于看清了楼上的景象——
祁执一只脚踩着一个男人的背,躬身越过栏杆拉着自己。
被祁执踩着的男人则将手伸在栏杆外,似乎极为痛苦的样子,不断挠着墙壁。
那男人是季马,也是道格拉斯子爵。
刚刚不断呼喊自己的人正是他。
露台的门被一张沙发挡住,门后,传来大公和伊莲娜公主的声音。
祁哥日记:燃燃要是认错的话,明天不给他换早饭吃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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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焦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