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打响,周行远坐在座位上慢慢地收东西,原本留下辅优的就只有十几个人,没出几秒,教室几乎空了,后灯咔哒一声被关上,于是教室黑了一半。外面的天也是昏黄的,下楼的脚步声嘈杂交织,好像回到放学的时候,人们结伴离开笑闹的场景。
同桌方涵轩站起身,将课桌上的笔递给周行远,利索地拉起书包:“你还不走吗?”
“马上。”周行远说。
方涵轩没再多说什么,背上包,和周行远道别后往外走。
教学楼留下的人少,总的加在一起不过六十个,人群一起离去时制造出的繁荣消散得很快,好像午睡时简短的梦境。校园顷刻静下来,余下的只有住校学生单薄的篮球撞地声,混着校园广播,似画般温和静谧。
周行远收好书包,目送方涵轩离开后拉开了窗帘。广播不知道在放什么歌,很耳熟,多半是什么短视频大热歌曲,学生都爱听这些歌,我爱你你不爱我之类的,好像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天就塌了一样,寻死觅活的。
日落很美,周行远扭头看着,云沾了颜料染了天,连带着楼房喷上色,粉蓝的一片。
“行远。”
教室前门有人在叫他,广播里播放的歌曲似乎到了**,撕心裂肺地嚎着命运不公。
周行远看去,来的是易明。傍晚气温降下来,易明穿了外套,不是学校发的校服,是他自己的衣服。黑色冲锋衣袖子挽上一节,卡在手肘处,金属腕表在日光的投射下变得金黄。
“嗯?”周行远应了一声。
易明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叠试卷。他将试卷放到讲台桌上,而后走下来,和周行远隔了桌子站住。
“老师说明天要发的试卷。”他指指讲台,说。
“知道了。”周行远笑着点头。
“你怎么还没走?”易明问着,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虚握起来。
“你不也还在?”周行远说,“我等成刃。”
易明的手忽而握紧了,指腹抵着掌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来说,张成刃好像一根刺,从周行远的生活里出现的时候更是尖锐,毫不留情地扎进神经,易明的眉头皱起来。
“你……”他开口,说一半又停住,仿佛嗓子自己上了层屏障,想说的话在嘴里过了一圈,最后咽回去。
时间似乎暂停了,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一个在酝酿纠结,一个在等待。
周行远看着他,表情有些疑惑,在等着易明的下文。他总这样,即使对自己没有好处,即使对方没有资本受着笑脸,周行远仍旧温和地对待每个人,仿佛能包容全世界。
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动静逐渐变大,应该是有人在爬楼,砰咚砰咚,期间还夹杂着金属敲击铁扶手的叮当声,很清脆。
“行远!”
门口闪过一个人影,几乎是飘过去的,最后停在窗口。
来的是张成刃,估计是跑得厉害,气一时间顺不上来,额头沁出汗,外套也脱了拿在手里,眼镜直滑到鼻头上。
“你来干什么?”张成刃刚刚站定,还没来得及和周行远说什么,正对上一张眉头皱得脑子里的水都快拧出来的脸,于是他的表情也沉下来,时间仿佛回溯到出学校前,在楼梯间碰倒对方那一瞬。
易明和他相看两厌,对张成刃的不满更是积攒到了极点,他口气不善:“怎么了?这里也是——”
“回去吧。”周行远打断易明的话,站起身背上包,对张成刃说,“你先喘口气。”
像是一道命令,四两拨千斤。周行远的声音仍是温和的,出口却强硬,教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四散。
张成刃没说话,目光从易明脸上移开,而后看着窗棂,伸手将眼镜往上托,这是闭嘴当没看见的意思。
周行远走出座位,拍了拍易明的肩。
“我先回去了,再见。”
他朝张成刃点点下巴,往前门而去。
张成刃生硬地跟上,扭头时瞥了易明一眼,不如往常锋芒毕露,那一眼有些复杂,带着些许言不清的情绪。易明没来由地一颤,咔哒一声,周行远关了教室里最后一盏灯。
易明心中忽而明白了,那股不明情绪,称为怜悯。
周行远对于易明和张成刃的关系的了解,只停留在表面。
也怪不得他,从他的视角来看,这个故事就是自己的发小和同学某一天突然走得很近,甚至每个周末呆在一起,几乎是找到了毕生知己。而没过多久,张成刃突然和易明决裂,知己变仇人,还是杀父仇人这一等级的,易明对张成刃也从最初的愧疚、略带讨好的小心翼翼变成了和他相当的厌恶。
或许是易明觉得张成刃不可理喻,又或许是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周行远无从得知,两个人都嘴硬得能锄地,问了没一个回答的。于是周行远随他们去了,生活照常过,只在三个人同处时会觉得不舒服。
好在是发小,张成刃从小就听周行远的话,给了周行远通过制止张成刃来避免争吵这一方式。
他们走出教学楼,不远处的篮球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比赛,球场边蹲了个人,脸埋在膝盖里,身旁又三三两两围了几个,有的和他一起蹲着,有的弯腰拍他背。其中有人朝张成刃挥手,张成刃也吹了个口哨以示回应。
“那个是谁?”周行远指指蹲着不见脸的那个,问。
“陈柯。对了——”张成刃回他,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停住脚,拿起外套开始掏兜。
周行远也停下来,静静地看着他翻。
“这个。”张成刃几乎要翻遍所有口袋,最后从内层的兜里掏出一枝花,估计是为了好塞,花茎连着简单的包装从中间对折,花瓣被压到,黑了好几道,拿出来时还掉了几瓣。
张成刃递给周行远,说:“给你姐吧,陈柯买的。”
“什么?”周行远手是接过来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哎,他本来买给女朋友的。”张成刃拉着周行远接着走,压低声音,“路边看到卖花的,说给他亲亲女友的生活制造惊喜,杀到人家学校一看——和别人亲嘴呢。”
“啊……”周行远同情地感叹,“真可怜。”
“是啊,真可怜,当场就被分手了,花直接丢给我,说我怎么处理都行,就是别给他再看到这东西。”张成刃摇摇头,“戴了帽子还被甩,拉着我哭,所以我才回来晚了。”
“看我跑的,”张成刃讨巧似的拉拉上衣,朝周行远扁嘴,“后面的汗现在还没干呢。”
“辛苦了。”周行远忍俊不禁,伸手拿过他手臂上挂着的衣服,“我帮你拿外套。”
张成刃沉默一下,嘟嘟囔囔地开口:“那你真是帮大忙了。”
周行远笑了。
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走着走着,两个头重叠在一起,再往前又分开,好像撞来撞去的大摆锤。
张成刃装可怜想要什么呢?他瞥一眼周行远手上的外套,自己也没想明白。
等到看周行远笑了,他什么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