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莲的新居是一栋极小的二层房子,里面一共挤了五口人家,这五户人家占据了这栋房子每一寸角落,房子属于哈顿太太和她患了肺癌卧病在床的丈夫,他们住在二楼的主卧。
他们的女儿安妮一家和另外两户人家瓜分了二楼的另外三个房间,独身的塞巴斯蒂安先生睡在一楼的沙发上,当然,他的租金要比其他人少一点。
这栋房子像一个被强行撑起的气球,每天都挤压着这五家人的生存空间,有限的空间资源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幸运的是,爱莲通过巡警凯文认识了他在警校的同窗塞巴斯蒂安,爱莲第一次见到这位塞巴斯蒂安先生是在一家叫安娜赛的酒馆里。
凯文把爱莲带到酒馆里的时候,塞巴斯蒂安背对着门口趴在酒桌上,左手夹着一支烟,凯文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塞巴斯。”
他磨蹭着酒桌翻了个身,面向爱莲他们,半阖着眼睛,右脸压在油腻腻的酒桌上,嘴里含含糊糊地吐露着声音,那是一张长时间没人打理、被胡须和鬓发覆盖了的面孔。
因为童年里经常被喝醉的叔父打骂的缘故,爱莲对醉醺醺的人没什么好感,她望向凯文警官,凯文警官扶着塞巴斯蒂安,察觉到爱莲的视线,朝着她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
凯文扇了塞巴斯蒂安的脸一下,“醒醒,醉鬼,我把爱莲小姐带来了。”
塞巴斯蒂安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撑着凯文扶着他坐了起来。
“什···什么?”他大着舌头。
“爱莲,你在这里等我们一下,我带着这个酒鬼先去清醒一下。”凯文边说着边拖着塞巴斯蒂安往酒馆后面的的厕所走去。
爱莲只好在原地等着男人们回来,她坐上了那张刚刚塞巴斯蒂安躺过的椅子,环顾着四周,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人们喧哗着,举着酒杯叮叮咚咚地碰杯,扯着嗓子肆意地大笑,酒气弥漫在人们四周。
爱莲在心中有了一些模糊的认知,酒精麻痹了人们的神经,泡软溶解了人们白日里社交行走的面皮,人们心中的野兽也随着被释放出来,喝醉了的野兽是没有道德观的,人们没有把握自己在喝醉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在爱莲皱着眉头观察着这群泡在酒精里的人的时候,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喂,我来请你喝一杯吧。”
她转过头,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是塞巴斯蒂安回来了,凯文跟在他的后面,塞巴斯蒂安先生的领口和胡须都被打湿了,爱莲猜这些都是凯文把水泼到塞巴斯蒂安脸上留下的痕迹。
“他开玩笑呢,别理他。”
凯文走到他们中间,站在了斜在酒桌上的塞巴斯蒂安和爱莲之间。
“爱莲,我为你介绍一下,这是塞巴斯蒂安,我在警校的同学。”
凯文转过头,“塞巴斯,这位是我与你提过的,爱莲。”
塞巴斯蒂安斜着身子,撑在桌子上,把手上的烟塞到嘴里,伸出一只手,含含糊糊说:“你跟凯文一起叫我塞巴斯吧,塞巴斯蒂安太拗口了。”
爱莲也伸出手与他相握,“塞巴斯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凯文清了清嗓子,“爱莲刚成年,从养母那里搬出来,她想找个地方住。”
塞巴斯看看凯文,又看看爱莲,哈哈哈的笑了出来。
“这是什么笑话吗?这事你找我干什么?你不知道我住在哪里吗?”
“呃······问题就在这里,爱莲没什么钱,也没有工作,没有缴纳过社保······”
凯文皱着眉头,“更重要的是,爱莲有一个十三岁的弟弟。”
塞巴斯一脸的无所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能为这对可怜的姐弟做些什么呀?”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那栋房子还有一件空房······”
“我亲爱的,那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查理那老不死的带着他的猪婆和他那几个猪崽子搬进来了。”
塞巴斯喝了一大口酒,“那家人简直就想蚂蝗一样,我简直在那栋房子里呼吸不到一口新鲜自由的空气了。”
“那你肯定没试过和六个小屁孩挤在一间不到十平米的房间里——”
爱莲笑着打断他,“——另外,还没有床。有人十多天不洗澡,哄臭的手就这样在晚上直接打到你身上给你一下,那才要命。”
塞巴斯把视线放到爱莲身上。
“那听起来可真糟糕啊,像一圈糙养的小猪仔。”
他招了招手,向酒保要了个空杯子。
“可不是嘛。”
爱莲示意了一下,塞巴斯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分了她一半。
“凑合一下,我把酒钱都喝没了,这是我最后一杯威士忌。你喝过酒吗?”
“你在开玩笑?南区还有小孩没尝过垃圾桶酒瓶里的酒吗?”爱莲挑着眉和他碰了一下杯子,喝了一口。
“哈哈哈哈哈——”
塞巴斯摇着脑袋,“你真有意思,我还以为你会是那种乖乖的女孩子。”
凯文抱着手臂看着他们,扬了扬眉。
“老天,你不会是外地来的吧?”
爱莲用夸张的语调说着。
他们一起笑了起来,凯文和爱莲也在桌边坐了下来。
“嘿,听着,这事儿我真没什么办法。就算我能给你找到什么房子,你也付不起那笔租金。我给你指条明路,三街的桥后面有个停车场,那里有很多流浪者,你带着你弟弟去那里,运气好说不定能捡到一顶帐篷,——在它的主人死了之后。”
“哈哈哈哈,”爱莲大张着嘴笑着。
“塞巴斯,你也许不太明白,我和我弟弟不需要什么太好的房子,我们甚至不需要一个房间。”爱莲吸了吸气,她觉得头脑有些迟钝了。
“我们需要的,只是很小很小的一点空间。”
她眯着眼睛,用手掐出一点距离。
“塞巴斯,帮我们想想,有没有这样的一个地方,不需要多大,五平米就够了,很安全隐蔽,别人不会轻易到那里。”
爱莲举起手,“我保证,我和舍曼平时就会像最不起眼的老鼠一样偷溜进出,不会让任何人发现。”
“而最重要的是——”爱莲压低拖慢声音,“——我愿意每个月为了这块地方支付给这个地方的提供者10美金。”
塞巴斯盯着她笑了起来,他看向自己的好友,凯文耸了耸肩膀。
“10美金?”塞巴斯笑着问。
“是的,每个月。”爱莲咬着字。
“哈,成交。”塞巴斯爽快地说,“实不相瞒,鄙人不才正好有一间非常合适的房间。”
“是——吗?”凯文拖着声音问他。
“这间房间倒是足够宽敞,虽然里面的物品非常多,但是相信你们这两只小老鼠是不会介意的。”
塞巴斯拍着手说,“至少还剩下了十平米的空地呢。”
“老天!那可是十平米呢!”爱莲张大嘴做出惊讶状。
“哈哈,非常好笑。”塞巴斯评价道。
“还有,要想让我把它租给你,你和你弟弟必须在晚上八点之后才能回来。”
“你——租给他们。”凯文笑着重复。
“有问题吗?”塞巴斯问爱莲,他举起手。
“当然没有,先生。”爱莲笑着握上塞巴斯的手,上下晃了晃。
“这不就行了。”
“好吧,好吧,”凯文耸耸肩。
“你们都说定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爱莲凑近塞巴斯:“塞巴斯,我今晚就要住进去。”
“好好好,今天晚上八点,你来我住的地方。”
塞巴斯挥挥手,“那家伙知道我住哪儿,让他跟你说。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凯文摇摇头,和爱莲一起走出了酒馆。
“呼——”爱莲深吸一口气,“感觉空气都清新了。”
“你刚刚还挺能说的,”凯文笑着睨她,“南区不良酗酒少女?”
“哈哈,一人千面嘛,”爱莲低头笑了笑,“更多时候还是温柔寡言领家女孩。”
两人一起笑了两声,然后都沉默了。
“今天,多谢你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我刚从家里出来,不知道找谁帮我。”
“这点小事。”
凯文盯着爱莲,又在爱莲看过来的时候看向地上。
“不只是今天,这些年你也一直在关注我和舍曼,没有你我们会难过很多。”
“那我也算是看着你们长大的了。”
“哈,干嘛把自己说那么老成,你有比我大很多吗?”
凯文笑了笑,没接这话。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不知道,找份工作吧,我还得养我弟弟,只是还没什么头绪。”
凯文想了想:“我正想跟你说这事,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我姨妈开了一家洗衣店吧。”
“嗯。”
“她原来的员工不干了,现在正缺人手,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像她引荐你。”
“真的吗?”爱莲惊喜地望着凯文,“那真是太好了。”
“嗯。”凯文又不说话了,只是看着爱莲。
“谢谢。”爱莲盯着凯文的眼睛,很真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