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莲于是知道了她不会放他们走,只能把锋芒都收起来,和舍曼一起扮演一个乖小孩。
爱莲的年纪大,阿曼达就会让她带着其他的小孩子去买东西,爱莲每次都会悄悄地昧下店员的找零,然后跟阿曼达说涨价了,有时爱莲会趁着阿曼达熟睡的时候,偷偷从那间挤着七个孩子的房间里遛出来,蹑手蹑脚地绕过睡在客厅里的阿曼达,跑到大门那里去撬锁,但她从来没有成功过。
有那么一次,在她快要成功的时候,爱莲当时都听见锁头咔哒的响了一声,她本能地一回头,就发现阿曼达脸色阴沉地站在她身后。
她被揪着头发拽回了房间,当着孩子们的面被捆起来打了一顿,舍曼想扑上来挡着,也被捆了起来丢到旁边,舍曼只能看着姐姐被阿曼达举着一块塑料板子打的皮开肉绽,爱莲被抽的蜷在地上抽搐,这是舍曼在这里度过的最难忘的一个夜晚。
爱莲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清晨,天色蒙蒙亮了,舍曼趴在她身边,抓着她的手睡着了。爱莲捏了捏舍曼的手,舍曼猛地惊醒,怔怔地盯着爱莲。
“你还好吗?”舍曼问。
“还好,昨天被吓到了吧。”爱莲露出一个微笑,微笑牵动着脸上的肌肉,让她感到刺痛。
舍曼有了一阵泪意,“你为什么要逃跑?我们只要乖乖的就不会被打。”他说着感觉眼泪划落下来。
“但是,舍曼,这是不对的,”爱莲也跟着哭了,“我们不该被这样对待。”
“有什么不对?阿曼达养活了我们,给了我们房子和食物,她是我们的妈妈啊!”舍曼觉得和爱莲沟通成为了一件很难的事情。
“我从来没把她当过妈妈!”
爱莲激动起来,“你也不该把她当妈妈!我们只是运气不好,才会来到这里,她在虐待我们!”
舍曼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只是在哭。
“舍曼,你听着,我们要逃出去,我们一定要逃出去!”
“逃跑是会被打的!”
“不跑你要给她当一辈子的奴隶吗!熬到她死?!”
“那你呢?!你会被打死的!你死了我怎么办?!你能为了我想想吗?!”
舍曼几乎是在吼了,但两个孩子还是压低着声音,没让房间外的女人听见。
爱莲很惊讶地看着舍曼,有些不相信这话是从弟弟口中说出来的,“我从没想过要和你分开,舍曼。”
“爱莲,你别走,别丢下我。”
“你让我想想。”
从那之后,爱莲再也没有在晚上偷偷溜出去撬锁,也可能是她再也没有被睡在客厅的女人抓住过,舍曼的生活恢复了平静,只是他长大了,其他的孩子们也长大了,那点稀粥和面包也难以填饱孩子们的肚子了,做再多的活也难以换回足够的食物。夜里躺在地板上睡觉的时候,舍曼会觉得自己的内脏在相互啃食,相互吞咽。
爱莲第一个意识到了舍曼的处境,在一次外出采购的时候她问舍曼是不是夜里饿的睡不着,舍曼告诉爱莲自己这样已经好些天了,其他孩子也是的。
爱莲于是偷偷把自己换来的食物给舍曼吃,自己每天只吃一片面包和一碗粥,她没办法帮其他的孩子了,舍曼在长身体,她自己也饿的难受。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五年,在这一年,爱莲正式成年了。阿曼达再也无法困住爱莲了,她也巴不得爱莲可以赶紧滚出这栋房子,爱莲年龄最大,吃的也最多,带来的效益已经远远低于养育她的成本了。
对于这个消息,舍曼一方面为姐姐高兴,一方面又隐隐对姐姐离开后的未来充满了恐慌,在一个夜晚,他抱着爱莲,“爱尔,我为你感到高兴。我知道你一直想走的。”
“那你呢?你想跟我走吗?”
爱莲紧紧回抱着舍曼。
“我走不了的,阿曼达不会放我走。”
舍曼苦笑,“离开这里,我们怎么生活?”
他们沉默着。
“随便做些什么,我已经成年了,我可以来养你,我可以让你去上学。”
爱莲喃喃道,“我希望你去上学。”
舍曼抬起头看着爱莲,他没有说话。
“弟弟,舍曼,”爱莲压低了声音,“你听着,不要再做缩头乌龟了,也不要再做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了,你很聪明,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难道真要再等五年,等你十八岁吗?你还有机会的。”
“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舍曼看着姐姐,爱莲的眼睛在月光的银辉下显得很亮,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他劝姐姐放弃的夜晚,姐姐的脸上满是淤青,但是眼睛亮得惊人。舍曼突然意识到,爱莲心中的火焰从来没有熄灭过,她也无法被束缚在一座牢笼里。
姐姐的即将离开让舍曼好像突然醒了过来,脑袋里敲响了警钟,他意识到这确实是一件不能再拖延的事情,他得离开这里。
舍曼迷茫地胡乱抓上爱莲的手。
“可是,怎么办,怎么办?”
“等。”
爱莲盯着舍曼的眼睛,“时机就在眼前,转瞬即逝,我们需要那个正确的时机,唯一要做的就是抓住它,只有我们才能救我们自己。”
舍曼多年后再回想起姐姐的话,觉得她说的不对,救舍曼的其实一直都只有爱莲,只有爱莲是他的浮木,是他能够唯一紧紧抓着的东西。
爱莲已经离开第三周了,这三周,爱莲从没来看过舍曼,这让阿曼达渐渐放了心,想来也是,小姑娘屁滚尿流地逃跑了,哪里会顾得上跟在屁股后面的小崽子。
舍曼躺在地板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应该就是今天了,今天晚上就是他们苦等的这个时机,今天是舍曼和另一个孩子出门采买,在商店里舍曼和爱莲隔着货架遥遥见了一面,在爱莲走后舍曼仗着比另一个孩子高,拿走了爱莲放在货架上的药品。
这是一种感冒药,是他们的叔父曾经吃过的,他在服用了感冒药后会昏昏沉沉的想要睡觉。
等舍曼回到了房子里,午饭已经做好了,他们迅速吃过了午饭就被赶进房间里继续他们的“工作”。
舍曼借着上厕所的借口溜了出来把感冒药一片片碾成了粉末,再回到了房间里。
阿曼达在客厅看杂志,看到舍曼进了房间,她也跟在后面进了房间,监督孩子们把一些亮片粘到裙子上,舍曼把坐在他旁边的孩子刚粘上的亮片悄悄地撕下来,这样让那个孩子的进度慢了别人一大截。
阿曼达一回身子注意到了他糟糕的成品,她骂骂咧咧地让那个孩子举起手,挥舞着一片木板,把孩子的手打的又红又肿。舍曼趁着阿曼达转过身打骂,把粉末偷偷倒进了阿曼达放在工作台上的杯子里。
这个夜晚,阿曼达睡的很沉,呼噜声也格外大。
舍曼下楼来到门口的时候她还做着春秋大梦,舍曼拉开门,门缝外面站着爱莲,爱莲递进来一把钳子,舍曼在里面绞着门锁,爱莲在外面等着。
终于,门锁断了,门开了。
随着吱呀一声,舍曼看到了爱莲,她遮住了月光,舍曼在原地深呼吸了几下,感受着自由的滋味。爱莲向前迈了一步,抱住舍曼。
他们趁着夜色走了,牵着手一路狂奔,舍曼感受着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他觉得他已经飞了起来。下一秒,他狠狠摔了一跤。爱莲被他拉着跟着他摔倒躺在地上。
舍曼问她:“你试过几次?”
爱莲转过头看着他:“什么?”
“你试过几次?去撬锁?”
“哈,无数次。”
“那给她下药呢?”
爱莲眨了眨眼睛。
“无数次。”
舍曼笑了出来,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难怪总有人被打手板。”
“也不总是我。”爱莲也跟着笑,“原来困了我们那么久的锁这么容易就打开了,去他妈的。”
他们笑累了,脸都僵了,爱莲爬起来,把舍曼从地上拉起来,两个人慢慢走回了爱莲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