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看效应 第198章 第 198 章

包裹住的相框已经被打开，靠放在一排画架正中。三人吃着清淡的早餐，边闲聊边时不时往客厅看去一眼。

六个分装色块的盒子昭示了拼图大小，没有参照图也表明了难易程度，碎块拼凑完整也会有密密麻麻的线条导致模糊感，可远距离看反而大大提高了清晰度。

黑白灰与一众铅笔画契合，今见山出神地问：“为什么会制成拼图？”

“老师说游夫人怀孕后游总带她来了骊城散心，回昌市之后用这些画颠覆了已经完成的游戏，”方晴飔说，“而游戏结局停留在色木槭，面前是一盏蜡烛，周围停落了白鸽。”

三人同时挪移目光看向最左边，那张画上画了一双合十的双手，旁边竖着写了一行字。

从这个距离根本看不清写了什么，可三人同时默念出那一行娟秀小楷：一捻烛火不为自己所求也为自己所求，求家人健康顺遂。

“游总知道这不是游戏结局，游曳没能出生后，为了拖延时间游总拿走最后一张画制成了拼图，游夫人没有办法，只好没日没夜拼凑。”方晴飔说，“没有拼完整，游戏的结局也就停留在了蜡烛前。”

今见山原看回中间，所有画中这幅最逼真，笔直线条勾画出规整台沿和边缘，肃穆的黑灰色占据了大篇幅，只看着就像埋葬了所有折磨，也抚平了所有伤痛。

没有花纹也没有点缀，干干净净的墓碑上甚至没有名字，只写了很有暗示性的墓志铭——我美好的一面无需记得。

第一次没有拼完整时，今见山以为是弟弟送给哥哥的恶作剧，因为墓碑上方砸落了很多黑色椭圆形石头。前段时间全部拼完整他也没有看明白，为什么最顶端会出现飘落的披针形叶子和花瓣。

当于曦问拼图上有什么的时候，大脑一个个排除新源村的景色才知道，原来黑色石头是贫瘠土地里生长出的沙枣。

他从没有打算带游弋去戈壁，只因为沙枣树不好看，香味太浓郁，目之所及太荒凉寂寥，而果子具有相似生长的暗示性。

“所以游弋说没有人能阻止他来叶拂耳，是因为这些他都看过，拼图也拼过？”今见山问。

李棠点点头：“游叔过世后为了剖析他的病情，关姨让许叔把有关的遗物都给她，送到的时候缺了拼图。游弋失明那天在环山园，到了之后他说曳子留了一个拼图让我帮忙找找，就在书房，我这才发现他看不见。”

今见山拿起汤匙缓慢喝着粥，方晴飔没有等待一问一答，不疾不徐说道：“游总过世后游先生出现了妄想，与妄想症有很大区别，共同点是深信不疑。他这种妄想属于情绪转移和嫁接，首先是妄想出一种亲近关系，而这个关系能够承接他的怨恨。”

今见山舀粥的动作顿住：“怨恨？”

“母亲本来在康复中，因为怀孕长期不能服药导致病情反弹。父亲也曾多次要求打掉孩子，最后孩子没有降生，母亲因为极度自罪而自杀，这也是为什么会将弟弟妄想成跨性别者的主要原因。”

方晴飔观察着对面，正准备详细说一说情绪，结果对面抢先一步总结了她要说的话。

“是个人就会有负面情绪，怨恨才说明正常，”今见山说，“他宁愿妄想出一个人来承接怨恨，也没有因为罪魁祸首的霸凌和虐待而危害社会，所以我说他是个很善良的人。”

两位女士看着他，不约而同浮现出笑容。

“妄想出弟弟后，要给一个能站住脚的背景。”方晴飔说，“他将父亲生日篡改为弟弟周岁，母亲自杀未遂篡改成在那天死亡，而他亲眼目睹了过程。这一点老师反复修改又被他反复更正，后来送走弟弟才被遗忘。”

“这期间因为情绪没有承接点，他出现双相障碍先兆，所以老师给了他一份作业，让他为弟弟回国再找一个理由。”

方晴飔语气里带了佩服：“游先生很严谨，跨性别者无论在任何地方都或多或少会受到歧视，而他需要嫁接母亲的经历和性格，同时还要有强烈的负面情感色彩。”

“弟弟懦弱，是他对母亲不反抗的悲愤，弟弟穿裙子，是他对母亲总遮掩疤痕的反对，弟弟不愿意见他，是他对母亲忽视一切的失望。弟弟很不喜欢他们一家，是游家人因为合葬从不悼念的投递，不喜欢弟弟穿高跟鞋，是他对姑姑的极度不满。”

“情绪里有怨恨就会有爱，弟弟被姑姑抚养，是他心疼母亲没有健康家庭，弟弟喜欢吃雪糕，是母亲活泼生动的一面，弟弟喜欢舞蹈，是母亲在他心里耀眼夺目的形象。”

方晴飔拭了拭嘴角：“妄想中他没有给予弟弟任何帮助，老师再次联系到拼图，得出弟弟也会自杀的结论，而这里要自杀的并不是弟弟。”

粥用了虾为主料，低脂肪又高蛋白，营养成分很高，可惜不过敏的游弋不喜欢吃虾。

今见山端详着虾粥，思忖该怎么骗游弋吃进嘴里，要不剁碎，虾没有什么浓郁味道，应该不会被发现。

“清悦园里没有种植过沙枣树，可游先生的记忆里到处都是。老师没有看过完整拼图，几次都以为是他的想象，后来才发现是他父母无意植入在痛苦里的指令。”方晴飔提前离席，起身往画架走近。

她站定在拼图前看着墓碑上降落的沙枣：“交谈里必然多次出现‘沙枣树’这三个字，而代表的含义是解脱。”

“老师制定了周期很长的治疗方案，在催眠中延缓弟弟的死亡从而来暗示他的无动于衷。长期以往会出现一种负疚情绪，那么如何减轻负疚感呢？只有反思后采取措施来弥补亏欠。”

方晴飔：“在全色盲患者的世界里只有明暗之分，如果坚信天空是红色却又无意清楚了水的颜色，那么就会质疑为什么出现水天一色这个词。”

“所有事件中......不，从出生起游先生就是受害者，他确实很善良，却不是一位不讲求事实而空谈爱与善良的人。妄想的特点是深信不疑，却并非不能反驳，他绝不会接受负疚感。”

方晴飔看向旁边画里飘落的五角枫：“矛盾点已经形成，却没有想到游先生选择让弟弟在母亲过世这天自杀。依旧在清悦园，他也依旧没有进入那扇大门。”

“弟弟为什么与母亲同一天死亡？老师得出了结论，弟弟是要以同一种方式来传达自由意志。可是游先生为什么需要拼图？不是妄想出的弟弟没有坟墓，而是弟弟需要用最具有冲击力的方式告诉他，你、我、母亲、父亲，我们的结果没有任何不同。潜意识里什么包含了这一切？那个用来拖延生命却依旧无法改变结果的拼图。”

“他拿走拼图却不记得里面是什么，然而弟弟的死亡让他再次失去情绪承接点，他出现了躯体化症状，这反倒给老师留足了准备时间。可是没有等老师做出行动，他已经自行将漏洞补充完整。”

方晴飔看着画，感慨地摇头：“对应死亡的还有什么？遗憾。一个弟弟想去却始终没有去的地方，这里想去的人也并非是弟弟。”

“老师很佩服也很生气，然而更加没想到李小姐知道情况后会拿走拼图。”

“咳咳咳——”李棠抽了几张纸连忙捂住嘴。

方晴飔笑了笑，走近粘贴照片的墙壁：“老师将错就错，留下电脑来交换拼图，同时给游先生留下最后一份作业——求证。问题是妄想即便出现漏洞也不会求证。”

屋子里安静下来，像是心理医生留出一个接受过程和缓和情绪的时间，可没想到，有人很平静地打破。

“他不会求证真伪却一定会自证不同，如何证明？”今见山丢下纸巾缓缓站起身，“颠覆母亲和弟弟的懦弱，体验爱情来反驳父亲的决绝，从根本上彻底不认同他们。”

方晴飔佩服地回头：“今老板如何得出结论？”

“站在楼下等待是尊重父母的决定，没有进去直面死亡是强调了他的立场。”

方晴飔无奈失笑，翻转过一张写有“冰儿”的照片。今见山走近她身侧，两人一同看着里面的女人。

女人很喜欢黑色，神态没有疲惫不堪也没有茫然空洞，相反，很眷恋地看着镜头。

“想要透彻了解一件事情时，沉淀相比探求要更理智。”方晴飔说，“十五岁是一个儿童向成人过渡的关键年龄，生理和心理都会有显著变化。游先生很早熟，但再早熟也毕竟是孩子，又怎么要求一个孩子明白爱情呢。”

“三十岁足够领悟很多了，老师让我接手来暗示男女之情，交谈或是治疗中游先生从不抗拒爱情主题，可惜总是以旁观者身份。”方晴飔丝毫不尴尬地说。

今见山也像是没有领会：“我猜观点还是像了父亲。”

“游总很爱游夫人，那种深沉想来今老板现在可以感同身受。”方晴飔说，“游先生需要反驳，而反驳需要论据和理由，所以请我用暗示疗法帮助他建立情感联系。”

“他处理了公司股份，说明已经清楚大概结果是什么，那么必须有一个保底方案，干扰记忆。”今见山说，“哪怕是平静地躺在床上，至少也证明了不同。”

方晴飔轻轻点头：“今老板改变了他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