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看效应 第197章 第 197 章

戈壁太空旷萧瑟，横卧在硗薄上的黄色山丘时断时续，吹扬起来的沙砾仿佛沙尘暴过境，即使边缘到处都是树，可也恍惚被世界彻底遗忘到一片死寂。

头发和衣服跟随风狂摆不止，游弋就站在荒寂里，像一只迷失方向又被猎枪瞄准的幼狮。

红点在戏耍他，先是划破长空击穿脚踝，让他用尽全力奔跑却缓慢拖拉着脚步。

红点再移动到膝盖，让慌乱无措的他就那么直挺挺跪在粗糙碎土上。

当红点瞄准眉心时，游弋蹒跚站起来继续跑动，满脸的悲痛欲绝在发出哀求，然而回应嘶吼哭喊的只有风。

今见山要被挥之不去的这一幕逼疯了，他用尽全力往游弋存在的地方跑近，却在靠近的那一瞬才发现，无门无窗的困境是炼狱地。

山丘是坟冢，四起的黄沙是业火，圣洁善良的游弋接连无辜受祸。

早上七点。

方晴飔轻轻推开门，屋子只有床侧一束暖光灯，闯入的男人背对着门坐在床边，没有冒然牵手也没有靠的太近，只撑着额角盯着床上的人。

当然看不到，是方晴飔从检查过体征的医生口中得知。听到声音男人转头看过来了，漆黑看不到底的深邃被疲惫不堪覆盖。

方晴飔暗叹了声气，朝一个方向指了指。

长廊没有遮光帘，曙光洒满一条通道，站立在当中无论怎么看都像是通往不同方向的渠道。

其实遮盖起来的时候就能了解到治疗的大致方向，甚至不需要去看清悦园也能知道那栋别墅是什么模样，只是侥幸心理占据上风的时候什么都能忽视。

可在看清面前的一切时所有相似又通通被推翻，今见山触目惊心的同时再次被游弋折服。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种进入了游弋的精神世界的感觉，里面不是只有痛苦，还有力量。

这种力量不是依靠他人来获取，而是真正的不畏惧和不妥协，并且光明正大到势在必得。

“强烈的情感反应会诱发木僵，另一种角度来看算得上好事，因为精神高度抑制导致他不能做出任何举动，却也存在极大危险，因为抑制过后如果没有得到及时治疗，将会是触底反弹。”方晴飔看着站立在帘子前的背影。

没有得到回应，她继续说：“之前说过，情绪积压太久会由躯体化来表达，在癔症上这个转化过程是由暗示组成。也就是说，本来只是一种表达，随后又演变成了实质感觉，这点患者本身也很无奈。”

“失眠是所有病症的起源，治疗药物和方法有很多，不过对一个聪明人来说，混沌才是悲剧。”

方晴飔说着不由失笑：“这一点你们很像，今老板宁愿逢山开路遇水叠桥，也不愿意让游先生安于现状以至于浑浑噩噩。”

“重度电休克会出现短暂的记忆缺失，近一周近一年的记忆都有可能忘记。你看的这些都是用来辅助记忆恢复，换句话说，从回到叶拂耳游先生就已经在为今天做准备。”

黑色帘子上粘满了画，金光灿灿中有一个男人双臂大开的朝玻璃屋颔首，湖面涟漪中有一条银光闪闪的水线。画面的右边角落有两个前后站立的男人，握着手又抚着腰，两人手里合攥了一块石头。

白茫茫的玻璃窗外走来一个打伞的男人，雪花飘摇在周围，模糊的湖边有一个背对的男人，穿着长的要死的羽绒服，被另一个男人打着相同的伞环抱着。

下雪夜的房车外站了一个模糊不清的男人，潮湿雾蒙的窗子上写了“滚蛋”二字。

细雨蒙蒙的清晨，玻璃长廊尽头站了一个打伞的男人......

墙壁上也粘满了画，皱眉不解的男人身前有一碟杏仁饼......恼火不悦的男人驾驶着车，中控上放置了一个翠绿色瓶子......

满脸痞气的男人指着桌子上的土豆牛肉，低眉垂目的男人擦拭着脚背，浪漫温柔的男人弹奏钢琴又敲击手碟......

张张都有五官，整个空荡荡的卧室被名叫“今见山”的男人填满。情绪刻画的无比精细，只看着就能回想起场景。

今见山一手抵着嘴闷咳，一手抚摸上画面里独独模糊的身影。

待到嗓子里不再那么干涩，他这才开口：“医生说他现在处于昏睡状态。”

“与网络查询的昏睡不是同一种，不需要脑深部电刺激，”方晴飔温和地拆穿，“心因引起的昏睡不会持续很长时间也会随时醒来，营养液都已经准备好了，今老板无需担心。”

今见山轻不可察地点点头，方晴飔抬脚往外走：“边吃边聊？我好像听到你答应过游先生。”

卧室里只剩今见山一个人，他挪动脚步一张张看过，试图用游弋的视角去想象站在这里的心境。

画作展现出的他依旧是主体，然而呈现出来的依旧不是他。有句话这样说——只有健康的人才有资格谈恋爱，把爱情拿来治病只会病得更严重。

关系必然不能再用姘头来定义，而游弋也从来没有给过明确信息，唯独说过的只是再等一等，等什么今见山再清楚不过，是健康。

不能将这种不拒绝不主动的行为当作吊着他，因为无论怎样都是不负责任。更不能用不作为来形容，因为给了四个小时时限的游弋根本没有防备。

如果结果不尽人意，想要的健康没有得到呢？今见山偏头贴上整洁的枕头，指腹轻轻触摸长颈鹿头戴的草帽。

游弋会付出一切代价来压制所有痛苦记忆，所以才在他说不赞成治疗方案时什么都没有问。

*

“哥？不是你到底有啥事儿？！”张锐凡推着餐车跑下小路，怒目圆瞪道，“没完没了了还，真当我不给游哥告......你咋了，不舒服？”

今见山下巴埋在黑色冲锋衣领口里，像是没听到一样看着脚下的路。

张锐凡堵住去路，皱着眉紧张地抬手：“身子躬下来点儿，我看看是不是发烧了。”

“手能测出来个屁，”今见山露出的眉眼勉强笑了笑，“通宵洗了一晚上照片儿，让我稍微消停会儿。”

“出去玩儿的照片？看来都指着你这摄影家呢。”张锐凡吊起眼睛，“那你解释解释这么早找方小姐干嘛，给送照片儿这理由不好用第二......哈喽早上好呀棠姐，您素颜原来这么美啊。”

今见山扭头看了眼，李棠走近看也不看地挽上他的胳膊：“我跟你今哥站一块儿比某人更像一对儿吧？”

“嗯——”张锐凡煞有介事地打量，“虽然您娇小可人又漂亮，不过不像，我游哥站旁边儿啥不用做都像，谁也比不过。”

“你这儿是传.销点？”李棠仰头问。

今见山扫过她眼底的青色：“谁说不是。”

“棠姐，你们找方小姐为啥不带游哥啊？”张锐凡趁机打听。

李棠：“商量怎么跟你游哥求婚。”

“......”

不再理会目瞪口呆惊愕的傻样，今见山按住张锐凡的头拨拉到一旁，拉过餐车往观柳屋走。

李棠回头威胁：“知道什么叫守口如瓶和杀人灭口吧。”

“知道知道！苍天有眼呐我哥终于开窍了！”

“一晚没睡？”今见山问。

李棠歪头靠上手臂：“大今，还记得我们认识第一天么？”

今见山觑了眼，随后看向并不刺眼的晨光：“一帮人在荫凉地儿坐着，你过来给我递了瓶水问有没有女朋友。军训服被你穿得很漂亮，一堆人里就你最娇小也最活泼自信。怎么看都不像是脑子不好的姑娘，我又觉得你可能是个高手。”

李棠揽紧外套笑骂了句脏话，今见山也浅浅扬起笑容：“送人水不送个新的，谁家正经人会送喝了半瓶的水。”

“老实说，是有点儿心动吧？”李棠问。

今见山：“话问的多没意思，十多年还没答案么？”

“你也不问问我是不是动了心思。”

“动了？”

李棠反击：“话问的多没意思，十多年还没答案么？”

锦瑟年华里的笑声像是也被镀了层晨光，留住了目光又传达回久远记忆。

两人并排走上平台一侧的小坡，李棠看着脚下轻声说：“大今，我们配合他不是为了看他有多狼狈，我知道你没有怨我，但我还是得给你解释一下。”

“游叔出殡那天他姑盯着他什么也没说就只是不停地讥笑，关姨聪明，暗示他游家老两口在就没把游曳带来。葬礼结束关姨没有直接约他姑，而是找了唐京康。”

“不知道怎么谈的，反正唐京康说动了游弋他姑，之后每回催眠灌输一些内容后他姑就会上场，扮演的角色是抱走孩子不让看的恶毒姑姑，我和关子洲起到的作用是上下联动。”

“每回关姨都会和他姑争执，因为很多内容不是预先商量好的那样，他姑总会真情流露说一些恶毒的话，后来关姨发现效果反而挺好，这样他姑也不用经常和游弋接触。”

“公司的事儿让他安稳了没一年，他又总去公交车站坐着，之后才知道是游曳该上学了，时间一久严重到有了具体形象。游弋他姑被关姨一个电话叫回国，可想而之有多气。”

今见山松开推车看向树林里的光影，李棠也没有着急去按门铃，跟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

“他姑找到他暗示要带走游曳，其实当天他姑就走了。关姨气炸了，好在没有明确化，不过暗示都已经下了，而且本身目的就是为了送走游曳。”

“所以组织骑行不是给我们机会。”今见山迎着阳光闭上眼睛。

李棠很轻地应声：“是为了‘暑假’和‘行’这仨字儿，游弋聪明也严谨，关姨笃定这指令一出立马就能和暗示联动。那天我们从起床就在等他给林晟打电话确认航班，特怕他真骑着车来，又特希望他来，挺矛盾。”

“送走游曳后日子慢慢又恢复正常，不过他所有时间全放公司了，从溥市没完没了往回跑，”李棠也闭上眼睛，“掩藏痛苦后人也变得越来越冷漠刻薄，性子阴晴不定，每当我们要亲近他或者多说两句话，他就会非常暴躁易怒，一个人的时候又很安静。”

“关姨诊断他有双相情感障碍的先兆，为了阻断立刻计划了治疗方案。记得研二开设补习班吧，我说游弋的弟弟会成为开山弟子。”李棠说，“本来打算休息日兼职，改成补习班是为了暗示游曳回国，指令是关姨在催眠里下的，而联动是游弋自己给的，在他的世界里游曳是个跨性别者。”

今见山闭着眼睛很安静的没有提出问题，李棠笑笑：“原因一会儿方医生会告诉你。给你们提一嘴发小弟弟就是提前灌个耳音，以防到时候游弋来补习班了遇上你们说没这人。”

“没一个星期游弋来了电话，说游曳要回国上学，怕他跟不上国内初一进度，让我帮忙重温小学学业。没几天又来了电话，说这件事先搁置吧，我问他原因，他说还没有见到曳子，然后给了我一张能买十辆杜卡迪的卡。”

“补习班开都开了，正好能拿这由头经常问他曳子的情况。在他这儿什么都谈不上好还是不好，问什么都不愿意多说，一切都得关姨从催眠里剖析再改变，好在情绪稳定了很多。”李棠清着嗓子按下门铃，“剩下的方医生给你说吧，我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