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开马甲后 第3章 等价交换

保罗家里没什么家具。

木结构的房屋一共只有两层，底层用来生活和存储物品，上层用作居住区。

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一个木柜子，一张中等大小的床，由稻草填充起来，上面铺着一张灰色的羊毛毯；一个厨房，里面有一套陶瓷碗具，一套简单的烹饪用具；一个客厅，里面有一个桌子、一个储衣柜、几把椅子。

大多数物品都上了灰，客厅的那张桌子上胡乱摆放着空酒瓶和乱扔的皱巴巴的雇佣传单。

类似油灯、蜡烛的消耗品全部放在底层了——似乎他也许久没有回来了。

她被保罗偷偷带出酒馆后，保罗便立刻向熟人编了一个亲戚家遇难的理由，正式将她收养，给她落了一个户口。

一直到牵着艾琳娜的小手来到家门口，保罗才猛地回想起家里此刻是什么样子。他看上去有些窘迫，并再三叮嘱艾琳娜乖乖等在门口，不要乱跑。

等保罗慌慌张张收拾完后出来一看，艾琳娜正蹲在那荒废的前院——

她穿着保罗新买的衣服，踩着崭新的合脚的鞋，头发被保罗扎起来，露出一双漆黑的、纯粹的眼眸。

她正垂眸看地上的野花。

那是艾琳娜最喜欢的铃兰。

风吹过她鬓边的黑发，她顺着开门声看过来，自下而上望向他。苍白的肌肤，病态的唇，凹陷下去的脸颊，无一处是与艾琳娜重合的——但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分明闪烁着懵懂的依恋。

他听见她说。

他听见他的艾琳娜说。

【“父亲！你快看！铃兰花又开啦！”】

“叔叔，你看。”

艾琳娜朝他笑着，虽说语气不是很活跃，甚至说得上有些生疏，仿佛从未用这样欢快的语气说过话——她就蹲在那，垂下眼眸，乌黑的几缕发也垂下。

乖巧的不得了。

“铃兰花开了。”

他忽然不知如何呼吸。

——

时间：凌晨2:30

地点：保罗家中卧室

人物：艾琳娜、奥尔科特·布莱兹

保罗从底层拿了睡袋，已经在客厅睡下了。他卧室的门被刻意留下一道口子，几乎是他抬眼，就能看见艾琳娜是否处在睡眠状态。

只见狭窄的房间内，艾琳娜身侧，一名黑色长发的男性悄无声息地侧躺着。他身形修长，身上大红的衣袍以繁琐的黑色纹路装饰着——没有呼吸，没有脉搏。

艾琳娜躺在床上，牵着他的手，两人乌黑的发缱绻在一起——

角色的意识同频需要完成一定时长的肢体接触，且不能中断，这也是她一开始没有使用【祭司】的原因。

三小时一过，【奥尔科特·布莱兹】缓缓睁开那双赤色的眼眸。他乌黑的眼睫轻颤，侧躺着，看着牵住自己手的“自己”。

双开的感觉很是奇妙。艾琳娜同时存在于两个躯体内，视线里是自己侧过来的脸颊——黑色与红色交织，诡谲出莫名的情愫。

他动了动手指，冰冷的指腹贴在温热的手心，像是还未熟悉这幅躯体一般，极其缓慢地，与艾琳娜十指相扣。

自己握住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她知道怎样握自己会让自己觉得最舒服，当熟悉的脉搏开始共振，恰到好处的力度抚慰着灵魂——

艾琳娜侧过身，娇小的身躯完美契合另一个自己的怀抱。

因先天心脏病带来的虚弱感在这一瞬间得到舒缓。她仿佛重新回到了一片温暖的海域，每一处肌肤每一处毛孔，都沉溺在令人上瘾的舒适感里——

他伸手，紧紧抱住这个陌生世界上最熟悉的“自己”。

他对“自己”说。

“别怕……别怕。”

“我一直都在。”

一个人躲在逼仄的空酒桶里，一遍又一遍呼唤系统的名字而得不到回应，一次又一次尝试却如同投石入海——她迷茫而又恐惧，无助着在这样一个莫名奇妙的世界里，被赋予那样“不可能”的“可能”。

没人能够帮她——除了她自己。

在接受任务之前，她也只是一个因为躯体受困，而思绪乱飞的普通女孩。她讨厌香菜，讨厌青椒，会因为寂寞而哭着打电话，让爸爸妈妈来看她，也会因为自己不小心感冒，而整天戴上口罩，并推拒任何人的接触。

一切都会变好的，不是吗？

她已经成功拿到一点信仰传播值，拿到了户口，顺理成章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她活下来了，并且状态还不错，目测未来能更好。

这是好事，不是吗？

赤眸的祭司轻拍女孩脊背的手一顿，他垂眸，胸口的衣物已经濡湿一片——他没说话，只是将艾琳娜抱得更紧、更用力。

低低的呜咽声被吃进喉咙，汹涌的泪珠浸染艾琳娜乌黑的眼睫。她松开与祭司十指相扣的手，牢牢抱住祭司——也就是自己的腰。

她是一个如此弱小的存在，她是一个如此脆弱的存在，在死之前，她甚至没来得及过自己的第十八个生日——家已经成了幻影，在她那颗柔软而又滚烫的心上生根，开出名为执念的花苞。

他捧起她的脸颊，亲昵地，将她哭得黏在鬓边的发往她的耳后撩。那双仿佛红色宝石一般的眼眸，静静的，望进她同样纯粹且漆黑的眼眸里。

他说。

“我带你回家。”

“我们一起。”

“……”

“好。”

——

恍惚从湿冷的梦中惊醒，保罗猛地挣扎着起身，一眼看到卧室的门大开着，里面已经没有了女儿的身影。他顾不得睡得卷起的发，大手抹了一把脸，从咽喉里挤出气音。

“……艾，艾琳娜？”

他先是进屋，掀起叠得一丝不苟的羊毛毯，再猛地打开木柜，里面除了几件破烂的大衣服，便没剩下什么了——他揉了揉隐隐胀痛的太阳穴，视线有些模糊，大概是昨晚上吹着风，给冻到了。

“啪！”

他扇了自己一巴掌，头上碎发垂下来，脸微肿，显得有些狼狈。短暂的疼痛过后，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

他问过女儿为什么会躲在酒窖的空酒桶，女儿只回了两个字，“安全”。黑暗、逼仄的环境能给女儿带来安全，虽说他还不是很相信那位为灵魂降下恩赐的主——但女儿确实回来了，这是肯定的。

他将小小的家翻了个遍，却还是没找到。

保罗深棕色的瞳孔猛地一缩，冷汗开始往下流，他神经质地咬起自己的指甲，“卡擦卡擦”的响声响起——昨晚上艾琳娜没吃多少，就连从老板那要来的白面包也剩下很多。她神色恹恹，除了送她一束铃兰时轻轻笑了一下，其余时间便都是低头发呆，捏着自己的手指。

他一边往外走找着艾琳娜，一边在脑海里思索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对——没有蜡烛，他不敢在家里点蜡烛，怕惊扰了所谓的“灵魂”；柴火也没有用，为了尽量模仿酒窖的环境。

一缕黑发从余光飘过。

保罗猛地顿在原地。

他看见艾琳娜衣着单薄，赤着脚站在前院的土地上——她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近乎惨白，青黛色的血管隐隐透着微弱的光，手里拿着一束铃兰花。

零星的绿草一夜之间长出，淡淡的泥土芳香飘起。风吹过艾琳娜随意披散起来的头发，那漆黑的眼眸空洞而无神。

她缓缓回头，无法聚焦的瞳孔转动了两下。

“若等价交换——”

祂说。

“你能为‘艾琳娜’付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