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晔目送唐绾妆离去,眼底充斥着一触即发的怒气以及浓烈的醋意。
裘柒就是他本人,赫连晔无比清楚,裘柒付出的与他所付出的相比犹如沧海一粟,然,唐绾妆却被裘柒那厮轻易地养熟了。
唐绾妆一走,赫连晔但觉周遭空旷又黯淡,他的心也随着空了个干净。
屏风后的邱管家与卫无疾眼见形势逆转直下,唐绾妆转过屏风后头也不回,慢慢地走向房门,这一走不知道哪天才能再回来一趟。
重点是……邱管家指了指屏风后,食指压在嘴上示意卫无疾别出声,一点声儿也别发出来,免得后面那位迁怒于他们。
卫无疾蹙紧眉头,他了然唐绾妆的糟糕情况,此刻,唐绾妆不过是强弩之末硬撑着而已,赫连晔也是压着脾气,硬撑着冷静,这一对可真般配。
卫无疾料得不差,唐绾妆不怎么好,两碗安胎汤带来的暖意很有限,她还是身子发冷难受。
就在唐绾妆抬手推房门,指尖刚刚触及到门时,身后传来赫连晔的低笑声,语气要多无情就有多无情。
“妆娘,你说的改天是哪天?来得及吗?我,雁州的规则之主,我只接受今天谈那桩生意,否则免谈!”
唐绾妆缩回了手,是了,她脑子冻麻木了,明天就是今上的接风洗尘宴,哪里有机会容她改天?
今天过去后就来不及了,赫连晔又这样逼她……唐绾妆又冷又焦急,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藕粉色的唇瓣抿得死死的。
等待,屏风后的赫连晔只能心焦焦地等待,他不能出去强行留下唐绾妆,因为他怕唐绾妆哭了,他怕自己哄不好。
就在这时,外面有了动静,赫连璋声嘶力竭地叫嚷,“皇兄,你把唐绾妆藏起来了,兄夺弟妻有违人伦,你赶快把唐绾妆交出来,不然,我去父皇那里讨个公道!”
唐绾妆弱白的脸色愈发难看,她微微闭眼缓了缓,转身,缓步折返回去,在赫连晔对面站定,语气可怜巴巴的。
“靖王,我不能出去,我怕……怕我看见赫连璋后忍不住膈应,控制不住自己,三拳两脚揍死了那狗东西,到时候,楚家人肯定会借此大做文章搞掉你的王爷封号。”
赫连晔面上一片云淡风轻,实则心里痒痒的,本以为唐绾妆折回来会哭哭啼啼的哀求他,可怜他已经备好了白帕子,准备给唐绾妆擦眼泪的白帕子,可怜白帕子已经被他揉皱,搓碎。
“妆娘,去,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有我善后。”沉默片刻后,赫连晔笑着如此说。
唐绾妆用力摇头,“不行,我揍死一个赫连璋容易,但是我不能把他的那伙手下都揍死了,万一有一个溜掉了找去唐记嚼舌根,我夫君听了后生气了就麻烦了。”
原来如此,赫连晔笑了,笑意凉薄又自嘲,原来爱妻如此在意裘柒……他干脆一直做那个平凡的裘柒?
“妆娘,我可以留下你,可以帮你解蜂毒,可以给你供货资格,前提是我应得的好处呢?”说这番话时,赫连晔隔着书案,展臂伸手,正了正唐绾妆的金步摇,随即长指下落,指尖拂过包发髻的碎花布,拂过唐绾妆的耳鬓,稳稳地顿在唐绾妆的唇珠之上,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唐绾妆唇上一热之际,心底又生绮念,这么好看又暖和的手指解干净她的衣裳,一寸寸为她渡热暖身是什么滋味?
许久,唐绾妆看了眼空空的食盒,微颤的嗓音染了些许期待,“赫连晔,你说我做的东西美味可口是吧?你想吃多久?”
赫连晔淡淡地瞥了眼食盒,眉眼之间涌现碎碎密密的陶醉享受之色,“荔枝玫瑰雪媚娘的外皮极致细白软糯,内里的馅料,荔枝颗粒和玫瑰花瓣都很香甜,我想,妆娘如是。”
最后四个字,赫连晔一字一顿,醇沉的声线毫不掩饰浓烈直白的贪婪之意,一双凤目更是晦暗灼热,犹如沉浮于海面的烈日。
唐绾妆一双潋滟桃花眸里的微薄希冀悉数淡去,她缓缓地高挽袖口,微垂着脑袋,缓缓地研墨,两颗晶莹的泪珠自浓密的眼睫溢出,轻然疾落于墨玉质砚屏的顶棱,须臾晕散不见,一如唐绾妆的凡人梦黯然碎灭。
研好墨,唐绾妆提笔写字,在上好的宣纸之上写下“和离书”三字,最后一字的那一点,唐绾妆的手狠狠地颤了下,墨色晕开,似极了一颗墨色的泪珠。
“我来!”赫连晔夺去了狼毫,唇角噙笑,“无偿代写。”
唐绾妆不情不愿,语气不好,“你安的什么心?”
赫连晔将狼毫放置于砚台上,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靖王赫连晔亲自执笔为唐绾妆无偿代写和离书,不过是一片昭昭爱民之心使然。”
由于身体发冷,唐绾妆的手颤抖不休,无法写完和离书,她看了眼屏风那边,“邱管家可以帮我代写和离书。”
屏风前,邱管家一直竖着耳朵,听得津津有味,此刻赶紧表白耿耿忠心,“王上,老奴手疼得厉害,无法捉笔写字。”
唐绾妆还是不想让赫连晔代写,“卫御医,你可以帮忙吗?”
卫无疾被点名了,赶紧有样学样,“不行不行,老夫突然间身体不适,眼前直冒金星。”
唐绾妆气笑了,黯然坐下,“靖王淫威之盛,我认了,你写吧,最好是字迹普通寻常一些,别让裘柒认出是你的笔迹,事已至此,我只能尽力减小对他的伤害。”
赫连晔将一双修长的手伸到唐绾妆的面前,十指张了张,笑了声,“妆娘看不上我这双手写的字,那我用……”
站起,赫连晔轻然探身,展臂搂住唐绾妆的肩,凑到她的耳边说了什么,继而又笑,“那样定然如你所愿,字迹普通寻常。”
唐绾妆又是蹙眉又是翻白眼,决然拒绝,“那样不行,太欺侮裘柒了。”
“听你的,你编,我写!”赫连晔重新坐好,眸光灼灼,“头一次做这等强取豪夺之事,我无暇分神咬文嚼字,只想时间过得快点儿,我等不及了。”
与爱妻在一起厮磨,男人的每一根头发丝儿都无比快乐。
唐绾妆想了想,轻声念道:“吾夫裘柒,你很好,我不是你的良配,夫妻缘尽就此相离,愿你此去平安无疾,事事如意,早日觅得贤惠良配,妻唐绾妆留。”
赫连晔微微垂眸,鸦黑眼睫掩住了他眸底的汹涌笑意,他正在写和离书,给他自己的和离书。
先前,赫连晔被抑郁症和失眠症深深折磨时,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做一件如此好笑又快乐的事情。
唐绾妆念完了,抬眸看去,见赫连晔用了簪花小楷的字体,仔细辨别之下,比她写的多了刚劲洗练之气。
不知怎么的,唐绾妆看着这和离书,胸腔里集聚的伤感很快少了些,她想,她是个平常人,人微力单,只能选择当下最应该选择的,早晚有一天,裘柒会理解她的苦衷。
“赫连晔,你说可以给我供货资格,但是口说无凭,你位高权重,我人微言轻!”唐绾妆一张花颜依旧弱白不堪,两颊依旧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她喉咙间卡着一句话没说出来……“事后你不认账,我找谁说理去?”
“妆娘,我几时骗过你?好,我写给你文书。”唐绾妆到了这种地步,还能如此财迷心窍,赫连晔只好依着她的意思来。
“慢着!”唐绾妆趁着自己的脑子还算清明,转头望着屏风那边,“卫御医,有道是医者父母心,我相信卫御医医德无双,我所中的蜂毒,一定还有别的解法,对不对?”
闻言,赫连晔慵懒地往椅背上一靠,精致的唇角缓缓地扬起一抹绝艳的弧度,他晓得,他的爱妻不是什么小野猫,而是孤勇无双的狼王,需要他穷尽余生去驯服。
屏风前的卫无疾一下为难了,这两位主子都不好惹,无论哪一位他都得罪不起,他为难地抚须斟酌啊斟酌,拔掉了几根胡子也没有斟酌出来合适的回复。
“卫无疾,说!”眼见唐绾妆一双桃花眸蕴出莹莹泪意,赫连晔抿抿薄唇,沉声如此吩咐。
卫无疾顿时如遇大赦,“王上,老夫遵命!”
继而,卫无疾慢吞吞地说起,“唐掌柜,还有一个法子,不过老夫也不知道管不管用,那就是热水浴解毒。”
如果行欢解毒,那就又欠了赫连晔一个人情,唐绾妆不到万不得已不想欠,人情债难还,赫连晔的人情债尤为难还,“多谢卫御医告知。”
唐绾妆望着赫连晔,视死如归的既视感,“你写文书,我泡热水浴,如果管用,如果你依旧初衷不改,我奉陪!”
“真爽快!我早就……”赫连晔再次起身,展臂搂住了唐绾妆的肩头,薄唇抿了下唐绾妆弱白的耳垂,声线极低极低,“……我早就想试试了,古籍上说外表冷艳刚烈的女子,承欢时尤为软,尤为柔,我早就想光明正大地验证一回。”
说这番话时,赫连晔愈来愈觉得不得劲儿,他和唐绾妆是官媒盖章的正式夫妻,现在这情景,他唯觉自己猥琐,无耻。
书案上,和离书的墨迹未干,犹如墨色眼泪浇灌出一片相离花。
身为人妇的觉悟还未散尽,唐绾妆但觉自己被轻薄冒犯了,她用力推开赫连晔,挥手扇过去,嗔怒叱骂,“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