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晔反应极快,堪堪躲过,长臂极速舒展间,好看的长指夹住了狼毫,而墨汁未见滴落半点,力道拿捏之精准令人叹为观止。
等到赫连晔端坐于龙书案旁批阅完了一摞奏折后,今上才淡漠地睨了他一眼,“晔儿,你是朕唯一的嫡长子,只不过朕从小不乏母慈母爱,不及你叛逆且勇猛无匹。”
想到这里,赫连晔精致好看的唇角微微上扬,越发殷勤地用公筷给温太后夹菜,只有温太后快点吃饱了,他才能早点离开泰福轩这个破酒楼。
没有人知道,唐清馨故意在里衣的系带上挽了十个香囊,在香囊里放了特制的香料粉末,她一跳起舞来就遍体生香,幽幽兰香馥郁不绝。
然而,赫连晔依旧无动于衷,只因这特制兰香的香息太假太劣质了,和唐绾妆的体香相比犹如天壤之别,所以赫连晔敛息屏气。
实在是憋不住了就衣袖掩面,闻闻掌心里的那只丑香囊,好闻的兰香从鼻端倾流入肺腑,令他神清气爽。
一曲跳罢,唐清馨已然累得气喘吁吁,也没有吸引过来赫连晔的半个眼神,她只好亮出了压箱底的大招,踩着裙摆故意趔趄一下向前仆倒,直奔温太后倒去。
唐清馨猜测旁边坐着的赫连晔不忍心她摔在黄榆木桌上,一定会伸手抱住她,那样,温太后就会相信了,赫连晔唯独对她没有厌女症,她就顺利地博得了温太后的青睐,就能利用赫连晔拿捏温太后和今上。
然而,在唐清馨距离桌面还有一尺远时,赫连晔适时地起身,揽了温太后闪身躲开,并且将杯中酒泼了出去,堪堪泼在了唐清馨的脸上,把胭脂水粉都冲花了。
最后毫无悬念,犹如滑稽小丑一般的唐清馨重重地摔在桌上,连带着杯盘碗碟也摔碎了不少,弄得满地狼藉。
“来人!拿下刺客!”赫连晔如此冷喝,他的侍卫应声而出,迅速将唐清馨五花大绑,唐清馨泪水婆娑,自以为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能让赫连晔的铁石心肠柔软下来,事实上她这副模样犹如大型灾难现场,别说赫连晔了,连娴妃楚鸿袖都嫌弃极了,不想多看一眼。
“反了反了,竟敢暗算谋害哀家,就不怕被今上诛九族?”温太后不怎么害怕,寻思着就算是唐清馨摔倒在她面前的桌上,最多是弄翻了杯盘碗碟,最多是弄脏了她的衣服而已,不过她故意这么咋咋呼呼的,一是为了配合睿智果敢的大孙子,二是为了震慑娴妃楚鸿袖之流。
毕竟今上是个大孝子,绝对不会轻饶了胆敢谋害他老娘的嫌犯,唐清馨的身份又是皇子妃,一旦追查起来,赫连璋和楚鸿袖以及楚济源就都得好好喝上一壶。
是以,娴妃楚鸿袖一听到温太后的叱问,就两眼一翻,吓得昏厥过去。
见状,唐清馨依旧是默默流泪,犹如一朵在风雨泥泞中摇曳的可怜小白花,她不傻,她此刻绝对不能自亮身份,不能徒然自取其辱。
淡漠地瞧了一眼死狗一般的娴妃楚鸿袖,赫连晔转脸看着温太后,后者老奸巨猾,微乎其微地摇摇头,今天的事可大可小,还不足以找娴妃楚鸿袖的麻烦,要打鱼鳖虾蟹最好是一网打尽,现在还不是时候。
今天最大的收获……温太后单是这样一想便已心花怒放,大孙子的心上人是另有其人,那个唐家庶女果然是肖想她的宝贝大孙子。
既然温太后不打算找娴妃楚鸿袖的麻烦,赫连晔乐得清闲,正要安排侍卫护送温太后回雁云宫,就在这时,侍卫送来密报,唐绾妆要嫁人了,男方是十里堡的郭地主,天黑前入洞房。
一个时辰前陈厨才从唐绾雪那里得了这个消息,起初,村人包括陈厨都以为唐绾妆和郭地主走得近只是为了渔场合作,唐绾妆怕夜长梦多,和郭地主省了订婚这步,直接低调成亲,连沐月村的村民都不知晓此事。
这封密报被赫连晔揣入袖袋的那瞬间,被狠狠地揉皱为一小团,赫连晔面上不显情绪,安排一大批人手护送温太后回雁云宫,然后低声吩咐,“备车去沐月村,同时速速去查,把郭地主曾干过的坏事,还有他最在乎的亲人以及各种相关都报上来。”
被留在泰福轩善后的玉重楼闻讯一脸忧愁,“王上,唐掌柜如此做只是因为在王上这里得不到想要的,你们千万别吵架啊,虽然吵架也是一种沟通方式,但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唐掌柜对你情义淡了,吵架只会令你们的关系雪上加霜,甚至如履薄冰……”
玉重楼心思细腻,大有滔滔不绝三万字的意思,但是被赫连晔不耐打断,“我的女人我自会疼着宠着,不用你好为人师,没有别的事情了?”
玉重楼脸上的忧愁不减,“王上谨记一点,唐掌柜外柔内刚,吃软不吃硬,属下还有别的事儿,唐家那个庶女怎么处置?”
赫连晔提到唐绾妆时,俊颜上泛起了晴暖的笑意,此刻刹收,凤目深处有雷霆风暴缓缓流动,“接风洗尘宴的开销,免了,泰福轩关门整顿一个月,那个庶女……丢进浣花楼,任何人不得给她赎身,天天接客最少二十个,最好是找些又胖又丑的老男人,嫖客不够的话,找街上的老乞丐凑够了。”
唐清馨怕是做梦也没想到,这次炒冷饭又炒翻了锅,后果严重如是。
此时,柏知府已经从孙亨通那里得了消息,知道二皇子妃唐清馨扮了乐姬又扮舞姬的茬儿,他得罪不起楚家,只能来到赫连晔面前请罪,“王上,好端端的一场接风洗尘宴出了这么大的乱子,都是卑职失职,卑职无能,任凭王上处置。”
赫连晔淡淡地睨了柏知府一眼,“本王不是眼瞎心盲之辈,有人故意掀妖风,和你无关,你带上曹奎和府衙的捕快衙役,本王另外拨给你三百铁甲轻骑,去十里堡把曹家老宅包围起来,待本王过去重审案子。”
事情只要牵扯到了唐绾妆,端坐云端神仙一般的赫连晔就会落至凡尘,就会像个普通男人一样忍不住意气用事,先前赫连晔看了柏知府做的笔录,得知曹奎故意制造事端逼迫唐绾妆做他的三房姨娘,那一刻,赫连晔便决定让曹家家破人亡,以后,哪个不怕家破人亡的,尽管肖想唐绾妆。
柏知府领命离去,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好了,他脑袋上的乌纱帽又保住了,不过蓦地突发奇想,如果唐绾妆在这场宴会上扮了乐姬扮舞姬,最后来个美人摔,靖王会作何反应?
靖王武艺高强,定然会来上一个漂亮的空翻抱住了美人,然后两人眉目传情着,靖王急急步入厢房?
咳,唐掌柜忙着赚钱呢,才不做这等无聊的风月之事,他脑补出来这个小剧场不过是自娱自乐一下,放松一下那根紧绷的弦而已。
沐月村,夕阳的美丽余晖洒满了小院,在两刻钟前,唐绾妆便不再默写《西游记》了,重新顶了红盖头,盘腿在炕头坐好,很快,她听见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一前一后两个人的脚步声,而且这两个人都是熟人,刹那,唐绾妆的心凉了半截儿。
身着明黄色团龙纹交领常服的赫连晔先进了屋子,一眼看见端坐在炕头的唐绾妆……肥大的喜服毫不合身,啧,这是有多急?有多怕夜长梦多?
连喜服的尺寸都顾不得量量!
动作先于理智,赫连晔探手拽掉了唐绾妆的红盖头,丢到一旁,睨了眼身后的郭柏清,声线冷冽,“如果他今天不来,你会等多久?二十天?”
早就看见了身着青色常服的郭柏清,在他们之间隔了个赫连晔,咫尺若天涯,唐绾妆低眉垂眸,声线无波,“一个丧偶的男人自是比不得金尊玉贵的靖王,日落时见不到人就桥归桥,路归路。”
在过来的路上,郭柏清尽管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还是默默地哭肿了眼睛,此刻竭力保持嗓音如常,“绾妆,我弟弟惹出了人命官司,靖王出面平息了,而且靖王心悦你已久,君子不夺人之美,对不起,日后如无必要,你我最好不要再见面了,就如你说的,桥归桥,路归路。”
唐绾妆轻然深呼吸一个,“好!”
郭柏清转而看着赫连晔,“靖王,郭某还有家事要处理,先走一步。”
赫连晔点点头,“以后十里堡归入郭庄了,你和绾妆的养殖生意可以在十里堡的海滩上继续合作。”
郭柏清躬身施礼,“承蒙靖王器重,郭某不胜感激。”
赫连晔挥挥手,“和郭柏峰好好说说话,让他在军营里好好待着,万不可做逃兵,朝廷律法规定做了逃兵斩立决,他若遇见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找本王或者玉重楼。”
郭柏清再次道谢后退出了屋子,屋门关上的那瞬间,泪水无声滑落,打湿了衣襟,一腔爱意无处安放,他笃定自己一日千里也赶不上靖王,那个翻手为云覆手雨的男人啊,注定是唐绾妆的良配……
先前,过来迎亲的郭柏清一出十里堡就被赫连晔的马车拦住了,两个佩刀侍卫带他过去问话,郭柏清直觉没什么好事,在赫连晔的马车旁跪下,“不知靖王找郭某何事?”
赫连晔垂眸看着外面的郭柏清,飞速地和自己做了一番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