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药水不知是舒越从哪里淘到的,贴的标签是舒雨从没见过的符号,成分也是看不懂的概念。舒雨在汇流查询,公开资料只显示产自西北洲区的生物制药公司。以舒雨的经验,这种产品一般是星城人专供,甚至只限于星城人里的高等次专供。
他每天都在舒越监督下使用,容量很快减少三分之一。
确实是好东西,连用几天后,连几近失明的左眼好像都能看见影影绰绰的画面。虽然持续时间不长,舒雨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舒雨还是忍不住问了舒越产品来源,舒越只说是朋友推荐的。
“放心用吧,不是从‘羊窟’买的。”舒越补充解释一句。
不是“羊窟”买的更让人担心。舒雨见他不想回答,换了个问题:“用完了怎么办?”
“还会有的。管好你自己,不要管我,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
舒越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我哪敢管他?”舒雨回到卧室,和Joe小声抱怨。
智慧机械臂的五根手指弹琴似的动了一轮,像是认真思考,“舒雨,你在因为舒越对你的态度而生气吗?”
“没有。”舒雨不假思索地否认,“我只是……”
“你担心他?”
“他最近出门时间变多了,还给我买了比较贵重的东西……我怕他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舒雨,他已经成年了,会对自己负责。他送你礼物,这不是好事吗?”
算是好事吗?舒雨不确定。他已经习惯舒越的厌憎。这样正向的变化反而让他不安。
“如果你想知道他在做什么,为什么不直接问呢?”
Joe根据历史信息分析发出疑问。在它和舒雨的对话数据库中,舒越是和舒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亲人”。
舒雨难以回答,开启新对话:“我排的公益劳动是明天还是后天?”
人工智能朋友的好处就是可以随心所欲切换话题,还不会影响他们的关系。
“都不是,你的公益劳动是狮月五日,在大后天。明天和集团联络人安娜苏小姐有约,在波因大道T-10号。”
“哎呀,记忆力好像变差了。”
“记忆力变差或许与长期睡眠时间不足、近期摄取营养不足有关,如果需要更科学的分析结果,建议预约医事服务。当前的改善建议是,考虑调整工作量。”
虽然购买时Joe具有健康评估功能,但舒雨总觉得它只是通过触摸他的脑袋就做出推理判断,准确程度存疑。
只是舒雨招架不住它的认真。他像往常一样对Joe表达诚恳反思,但搁置它的建议。Joe开心地给舒雨播放爵士乐,他在旧纪文明资料库里挖到的,“舒雨,你一定会喜欢”。
舒雨闭着眼睛。安静下来后,脑后点状发散的钝痛变得难以忽视。他想Joe的结论也许没错,他的工作量比起前几年,是有些超负荷了。
不得不如此。要给舒越换更好的义体,要承担内城的租金……更重要的是,他想要这样脚不沾地的忙碌,让他没时间胡思乱想。
比如现在。
舒雨让Joe报了两次时间,距离躺下过去了两个自然时,他依然睡不着。
舒越不知道又去哪里了,还没有回家。
是赚钱吗?还是和交到的朋友玩耍,或者进行他不懂的活动?
舒越很聪明,不,是千里挑一的聪明。他是当年共育园里唯一通过天才测试的人。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如果不是因为他,舒越本应该顺利进入盘古集团,或者任一大型集团。
凭借他的能力,不会只作为工程师的。他会像访谈节目中的宣讲者一样,顺利晋升到公司高层,成为通过个人努力实现跃升的高等次公民。
眼睛忽然开始胀痛,像塞进一只不安分的小跳蛙,尤其是早已宣告死亡的左眼。
舒雨用手捂住眼皮,单薄皮肤无论是死物还是健康的,都没有所谓的跳动。只是情绪波动造成的错觉。
当初来援助的治疗师给舒雨提供过另一种方案:将彻底坏掉的左眼摘下,置换为义眼。人造神经接驳术会让视觉几乎看不出破绽。治疗师更推崇这个方案,直接替换比通过外物维持方便得多。况且JuneJuno对难民的免费医疗服务仅此一次。
舒雨拒绝了。
热心的治疗师规劝他:“我也见过有的年轻人,污染或辐射造成的身体残缺满足他们的审美。但是我们的义眼也有很多漂亮颜色和图案可选,你确定不再想想吗?要是后悔了,再去做手术成本很高的。不好意思,我忘记还有一种可能性了。你是有信仰者,属于自然赋灵派吗?”
“抱歉,不是因为这些原因。麻烦您还是按原方案治疗,谢谢。”
“好的。哎呀,幸好你不是,不然我又要被投诉不尊重患者的信仰自主权了。”治疗师将最终方案输入完毕,给舒雨确认,“请你在这里按一下。一会儿到前面左转取药。晶膜片需要1至3天制作周期,是配对的,右眼也要记得戴。还有,最重要的是定期检查,检查日期会通过终端提醒。祝你早日康复。”
舒雨微微笑了笑,再次道谢。
……如果舒越知道这些,一定会骂他愚蠢又虚伪吧。
如今回想起来,舒雨也觉得自己犯蠢。就像少儿映视片里偏要留下伤疤做纪念的角色。
他想以此惩罚自己,记住他应当承担的责任,其实借助外在标记亦是懦弱的表现。
他那时还不知道,痛苦是如此唾手可得,意外是如此屡见不鲜。他无需特意追求。
指尖积起一股用力按下去的冲动。
……不行,不能再放纵思维活动了。
舒雨索性拿出终端,想找个助眠的阿尔法波映视片看。
划过一张张意气风发的明星面孔,他蓦然想起那张华丽的名片。
要不要联系一下费尔南多?
舒雨被自己大胆的念头吓了一跳。
他只是客气一下吧?那个世界的人,怎么会理会他。
万一呢?就像曾经他与罗贝托……费尔南多至少看起来很友善。而且短时间内,他也不存在接触星城的大人物的机会了。
舒雨鼓起勇气,对着名片,一个个字符搜索李·费尔南多的联号。
下一秒就通过了。
舒雨又惊喜又诧异。
心跳纷乱。舒雨极力思考问候的措辞,手心出汗。
“您好,不知道您还记得我吗?我是σ·舒雨……”
太做作了。
“您好,我是σ·舒雨。抱歉突然联系您……”
废话太多。
“费尔南多先生你好,突然打扰,是因为……”
目的性会不会太强?
舒雨打字又删掉,踌躇之间,收到了对方的消息。
「您好,我是李·费尔南多的在线智能助手Lee,如果您着急咨询业务问题,我可以尽力为您解答,并将我们的对话内容发送给李·费尔南多本人。如果您不那么迫切,希望与李·费尔南多亲自交谈,请输入“L”,目前排队人数为:15。」
舒雨懵了几秒,在对话框中打入“L”。
「以下为自动回复」
「您好,我是李·费尔南多先生的工作助理闽英,代替李·费尔南多先生进行回复。很抱歉,我正在休息,请您留言说明事宜,我上线后会即刻处理。」
“闽小姐,您好。费尔南多先生曾问我是否有兴趣为为暮星-卫理公司工作。我可以进行无偿为贵公司公司服务,具体情况需要与费尔南多先生面谈。请您向费尔南多先生转达,如果可以,请联系我。”
舒雨深深呼出一口气,把随身终端甩到床脚。
过了一会儿,舒雨掀开被子,捡回终端,给费尔南多设为「重点提醒」,放到Joe的底座前面。
……
费尔南多操作退回一份文档,压着火对闽英:“这里、这里的数据都对不上,怎么通过集团审计?是谁负责的?这个月绩效减半。”
“好的。”闽英处理完,顿了顿,“老板,关于下周初步选举,有个突发状况向你汇报。”
“什么事?”
由于JuneJuno集团曾控制南大洋区的子公司破产,该区执政机构失去出资方。附近几大集团蠢蠢欲动,试图在即将到来的换届选举中扩张势力。
费尔南多自然不能放过这次机会。如果能成为一个大区,哪怕只是灰城区域的议员,他在集团中的话语权将空前加强。
闽英告诉他,他的竞争对手在路演中宣称,费尔南多为共育园发放的食品中经检测存在不明化合物,指责他将非高等次公民作为实验品。
与此同时,近期新上市的产品,包括第二代静谧卷和慰藉丸,也有类似谣言传出。
“这种完全是胡言乱语的脏水你们还处理不了?”费尔南多质问。
“对方有备而来,部分与我们合作的媒体突然倒戈……他近期一直在强化个人故事经历,是我们忽略了。”
费尔南多拿过闽英的电容屏,读出那人的资料:“一般公民出身,一路摸爬滚打成为第一子公司负责人……哈,想通过这种方式争取那些容易哭哭啼啼的贵小姐选票吗?这种一眼假的故事灰城人会信?”
闽英:“在刚刚的快反调查里,灰城选民对他的接受度并未明显上升,但部分有动摇的倾向。如你所说的‘贵小姐们’,也就是星城的票池确实受到了影响。你本来就是初次参选,如果放任下去,形势不容乐观。”
一群蠢货。
还必须想办法讨好他们。费尔南多看了一眼闽英,对方指了指天花板角落。为了不被扣仪态分,他忍住了想骂出口的不雅词语。
“我们讨论后,形成以下几种紧急公关方案供你参考,总体策略调整还需要再研究。”
“一是分块路演上……;二是媒介宣传上……三是产品推广上……”
费尔南多眉头紧皱。
都是能够预测到的方法,太平庸了。只是这样的被动反应,很难形成压倒性优势。
“你先去安排,我自己想想。”
“对了,一个月前,他公开宣布与一般公民结婚,受到热烈反响。”闽英试探道,“我想……或许您也可以考虑私下多接触感兴趣的灰城人,我们联系人偷拍,营造故事线。”
“他和那个平民缔结婚约了?”费尔南多问。
“是的。不过我们没必要花高成本去模仿,他们喜欢八卦,我们按民众喜好投喂点消息即可。”闽英急忙解释。
出乎闽英意料,费尔南多没有对她天马行空的冒犯想法生气。
“我明白,”费尔南多平淡地说,“你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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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