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里燃着柴,干枯的树枝烧的赤红,四周时不时溅出火星,发出噼啪的爆鸣。
如此就已是极限了吗?
灵根断裂之处传来剧痛,朝曜凝视着自己的手掌,他已经连最基本的控火之术都无法施展了。
沈清渠目光淡淡平凉如水,眼睛已经适应了屋内昏暗的环境,他转身在快要燃尽的火盆里又填了一把柴。火舌很快舔上了新柴,橙黄的火焰重新盖在火盆之上,散发着阵阵暖意。
朝曜见她身量单薄,昨日又不知在寒风中呆了多久,泛红的指尖在火旁烤了许久都不曾缓和。
他心中涌起一阵温热,中断了控火之术,起身将那被火盆烘烤的暖烘烘的狐裘盖在沈清渠身上。
不成想沈清渠竟直接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朝曜一惊,命门骤然被他人扣住,腕间触感微凉宛如白玉,他心中虽怪异,可也知沈清渠并无恶意,便忍着不做挣扎。
“一夜了,我们该离开了。”掌心肌肤温热,主角的体温已经降下来了,他到底是有体修的底子,体质结实抗造非常人能及。
沈清渠没有推辞,将狐裘披在身上系好,然后整个人缩在裘子里面,大帽子一盖,头都只露了半颗,活像只藏了尾巴的白毛狐狸。
冬日里,人总是贪暖的。
半晌无人应答,沈清渠回头望去,身后的主角又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原地,似察觉到沈清渠的视线,朝曜一个变脸收起表情,速度之快,看的沈清渠嘴角一抽。
他虽知书中主角前期待人至诚纯善,但也不至于呆成这样吧?与人相处竟然毫无防备之心,喜怒完全浮于表面。
沈清渠一皱眉,面露疑色,难不成他还是烧傻了?
“你不问我去哪?”
“不知来路,不问去处。”
“你且走,我在你身后便是。”朝曜闻声默默将手臂背至身后,对着沈清渠正色道。“天地之大,何处不能容身。”
“你倒是豁达。”沈清渠玩味一笑,推开屋门。屋外寒风倒灌入室,携着雪晶在空中熠熠生辉,烈风吹的他发丝微扬,眉宇间尽是少年人的傲气。“若是我,早闹的人仰马翻了。”
“你不恨吗?”二人视线交汇,各怀心思。
“不恨。”朝曜垂眸避开沈清渠的审视,不由心中苦笑。他如今修为全废,根骨尽失,哪有资格去恨。
沈清渠根本不信主角的鬼话,那一道暗器出自谁手二人皆心知肚明。他嘴上说着不恨,心中怕不是已将那些人扒皮抽骨数百遍了。
试问仙家折你根骨取你性命,本家唯唯诺诺坐视不理,外族辱你尊严落井下石,遭此大变后又有谁能做到真的不恨?
既然他不愿意说实话,沈清渠也懒得再问。小院内老妪已清出一条小路,歪歪扭扭通向门口的木栅栏。
此时,站在门口的老妪身后冒出几个彪形大汉,他们堵住门口,为首那人迈着四方步信步闲庭的走入院中。
“丫头,走吧。”为首的老人须髯全白,他对着沈清渠一挥手,咻一声袖中飞出一柄飞剑悬于地面。
那人身上灵气波动汹涌澎湃,两方实力悬殊天差地别,若是曾经的主角遇上这老者尚有一战之力,但现在的主角根本指望不上,单靠自己则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世家所供奉依附的宗门会派突破无望的修士来驻守世家,给予世家一定的庇护。今日,沈父竟直接请了家族长老来拿他,倒也真瞧得起他。
须髯老者斜睨一眼不自量力将沈清渠护在身后的朝曜,他摸着胡子若有所指。“老爷带话,让老朽寻小姐回去,其余人若敢阻拦,生死不顾。”
老者话里带了威压透出杀意,那声音震的沈清渠耳根生疼,而朝曜这个犟种依然挡在他面前站的笔直,眸光冷冽,丝毫不退。
眼见老者就要出手,沈清渠出声制止。
“家老,我和你回去。”
“别动他。”沈清渠呵退手持棍棒欲围上来的众人。他头疼扶额,这家伙明明自身难保了,竟然还在管其他人的闲事。
沈清渠挡下朝曜护着自己的手,在他耳边低声道。
“无事,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你速速离开。”
“那就走吧。”老者手掐剑诀,飞剑乖顺的悬停在沈清渠脚边。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回去了,脱离沈家之事只能从长再议。
飞剑冲上云霄,沈清渠侧目,眸光扫过踉跄追上来又因飞剑远离而驻足在原地的朝曜。灰天厚雪,天地茫茫。雪原寂静悠远,风吹起白雪彻底淹没来人的身影,只余下他在雪地里趟过的一串痕迹。
主角的烧退了,毒也解了,放他一个人应该没问题了。
想到这里,沈清渠目视前方不再迟疑。
他真的忍这身女子裙装很久了,是该回去把女子身份给改了。他满脸黑线面色阴沉,自己一个大男人整日被家族逼着嫁人,这像什么样子。
族老带着小姐御剑离开,留下一众小厮与老妪和主角相处,不出意外的话,要出意外了。
沈清渠离开前只想着主角身体无碍,哪想的到主角还有个到处惹祸惹是生非的倒霉体质。
“他在仙宗待过那么多年,身上会一点油水都没有吗?”小厮中传来一声低语,一句话点燃了他们的贪欲。“传闻修行之人的身体经过炼化也是一味灵药,眼食之明目,心食之增寿……”
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坳里,一行人手握凶器围着朝曜顿时恶向胆边生,盯着他眼神仿佛贪婪的豺豹。
见状不妙,朝曜示意老妪躲起来。有小厮瞪着朝曜面目狰狞,却还挽尊的说:“你小子也不照照,你这个样配得上小姐吗?”
“一个废人还敢痴心妄想。今日,我们就替小姐打断他的腿。”
灵根被剖,根基受损,朝曜只剩一身体术。如今遇围生死存亡,你死我活之际,朝曜自是拼尽全力。
小厮们已经杀红了眼,招招式式尽下死手。双手难敌四拳,朝曜腾挪闪移躲的险之又险。
一战结束,朝曜咽下喉管涌入嘴里的血,胸口闷痛,想来是方才挨那一棍伤了胸肺。他回望躲起来的老妪,老妪看着小院里一地的尸体瑟瑟发抖,朝曜又强撑着将那些尸体托到荒野。
他脚步踉跄,老妪怕他出事亦跟了出去。旷野里整齐的摆放着七具尸体,血染了雪红艳一片。
“小伙子,唉……”老妪从怀里掏出了那枚鱼龙玉佩颤颤巍巍的递给朝曜,她叹息一声言语间尽是无奈。“这个还给你,也算给你留个念想。”
朝曜伸手去接,老妪却是吓得一个松手,将那玉佩直接摔进了雪里。本就不安的老妪顿时惊慌失措,急急忙忙蹲下去找,却是闪了老腰直接坐倒在地上。
她在恐惧,是凡人对修仙者的恐惧。
朝曜于雪中摸起玉佩,闭眼沉舒一口气。造此杀业,此处怕是无法再留了。
头脑阵阵昏沉,朝曜谢绝了老妪的挽留,孤身走入林间。行在雪漠之中,伤痛加身,朝曜体温节节攀升灼烧内脏,将仅存的灵智全部烧毁。
天地为屋,雪为盖,同小说中一样,他终还是倒在了茫茫雪原之中,让这世间多了一位混沌的流浪者。
不过,如今他的怀中却是多了一枚鱼龙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