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自从两人打过招呼后,第二次月评就刚好组了队,也就顺势成了舍友。
宿舍之间的练习生来来去去,常常变化流动,目的就是为了让彼此之间熟悉起来,以便日后组成女团出道,大家都能拥有良好的感情基础。
陆轻辞前脚刚与前舍友告别,后脚乔希韵便拖着行李箱蹦蹦跳跳地走进来。那人手里还拿着一大袋小零食,一包又一包分发给练习生们,包括那位即将离开公司的小女孩,也就是陆轻辞的前舍友。
立刻获得了人家感激的眼神。
“这就是你笼络人心的手段?”陆轻辞倚在门边。
乔希韵哼哼两声:“说的真难听,什么叫笼络人心?我这是在收获姐姐妹妹们的爱——”说着,伸出手指比了个心,甚至还朝她飞了一个wink。
陆轻辞忍不住白她一眼。
相识不久,她的本性早已暴露无遗。谁能想到高音F5的练习生背后是这么一个奇特的人,换句话说,就是爱搞抽象。
“什么叫抽象?这是为了身边的人更具象。”
她转头,一眼就看到了练习室角落里的陆轻辞,叉着腰问道:“喂喂,你那什么眼神?”
陆轻辞故作高深,张口欲语,吊起人的胃口后,又不说话,最后言简意赅吐出几个字:
“没形象。”
说罢,转身拔腿就跑。
“!!陆轻辞!!”
你追我赶的身影和哈哈大笑声在练习室里回荡。
尽管如此,二人练习的时候却毫不含糊。乔希韵vocal稳定,属于老天爷赏饭吃,转音,高音,假声,她的声乐技巧浑然天成,唱歌时情感饱满丰沛,就算是边跳舞边唱歌,气息也无比稳定。更不必说难如登天的高音了,旁人撕扯嗓子都唱不上去时,她随口张嘴就能来一句。毫无疑问,是这群练习生中当之无愧的大主唱。
陆轻辞则是前世舞台经验丰富。不管是唱跳实力,还是表情管理都十分出色,深得老师们的赞许。重生后她更是将重点放在训练气息和体能上,每天浸泡在练习室和健身房里,就跟她喝水吃饭一样。从某种意义上说,两人组队也算是互补。
白天,陆轻辞是艰苦训练、一刻不停的练习生。早上拉伸训练,开嗓练声,上声乐课,下午舞蹈大节,基本功,月评舞蹈,现在流行的女团舞,有时甚至还要尝试自己编舞。
衣物完全被汗水浸湿,肚子往往饿得前胸贴后背,她甚至觉得如果把练习生的衣物拧干,估计能填满前世的汉江。
可一到了晚上,陆轻辞就完全变成了苦大仇深的高中生。
她面无表情地跟试卷上的数学题大眼瞪小眼,最后无可奈何地将笔一甩,撑着脑袋捂着脸,生无可恋地说,“看不懂。”
“不懂?嗯...我能问一下是哪里不懂吗?”温温柔柔的声音从耳麦里响起,屏幕那一头的女人只露出白净纤细的双手,犹如枝节分明的细竹,仅握着笔时微微用力。
她是母亲在京都找的家教。由于练习生保密协议,再加上陆轻辞也不想过多在出道之前露面,因此她们相约,每次网课视频就仅露出半个上身。
陆轻辞只知她姓沈,是国内最高等学府京都大学的在校生,16岁就跳级上了京大,后来不知为何来当了她这个高中生的家教。
从视频偶尔透露出的房间细节,墙上千金难买的壁画,可知这位沈老师的家境并不差。
这样的大小姐,又为何偏偏来当她的家教?她想不明白。
“你看这道第四题,由已知条件我们可得……要求x的三次方系数,因此我们可以这样做……当然,还有一种更简单的方法……”她在平板上利落写下一串串公式,就像蝴蝶起舞。
沈诗瑶是聪明的,极富耐心,她的声音像浇灌花根枝芽的水,温温柔柔,令人沉溺其中。
“听懂了吗?”
陆轻辞看的眼花缭乱,张了张口,有些难以启齿:“听是听懂了,就是我有个小问题...这个‘二项展开式’是什么意思?”
屏幕那一头的人一愣,随即便意识过来。作为一个新手家教老师,沈诗瑶习惯性地带上了以前为那群优等生讲题的风格,却并没有考虑此刻面对的是一个基础十分薄弱的高中生。
她感到有些懊悔,正好此时陆轻辞开口了:
“抱歉,沈老师,是我数学太差了,下去我会自己查的。”
陆轻辞等不到她的回答,还以为是自己的蠢问题蠢到她了,她知错就改,忙连声道歉。
沈诗瑶眨了眨眼,好听的声音染上歉意:“没有,是我该道歉才对,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情况。还有,你不用叫我老师,我们年龄相仿,只是大了你一岁而已。”
陆轻辞不明所以,眼中泛起疑惑,不叫老师,那该叫什么?
“这样。”
沈诗瑶笔撑着脑袋,仔细思考了一下。
她将这道题涉及的知识点罗列出来,在屏幕上写给陆轻辞看。接着,又事无巨细地将每一个知识点剖析讲解,剥好了掰碎了喂给她吃,直到陆轻辞彻底弄明白为止。
“明白了?”
“我明白了。”陆轻辞点点头,应声道。
陆轻辞前世是高中辍学,此后的职业生涯中,接触最多的也不过是英语。语文,她尚可以母语语感应付之;文综,死记硬背和刷题倒也有模有样。但数学,她实在不知所措了。
那些于数学高材生而言几乎成为常识的数学公式,在她眼中宛如天书。明明是正常讲题速度,在她眼中仿佛郎飞结跳跃式,而她像是个盲人攀岩,一步一步慢吞吞地挪动。
陆轻辞常常问些外人听了都发笑的蠢问题,有时连她自己都萌生羞意,不好意思起来。但那一头的沈老师脾气很好,不厌其烦,沉着镇静地一遍又一遍向她讲题。
“没关系,慢慢来,不用急。”
沈诗瑶的声音仿佛有无限魔力,像深不见底的蓝色大海,吸引着陆轻辞深陷漩涡。
脑海中搅乱的线像被人一一理清,哪怕是最枯燥无味的数学,在沈诗瑶的讲解下也不至于那么昏昏欲睡。
“好了,结束了,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沈诗瑶柔声道。
陆轻辞长舒一口气,迫不及待地按下笔。果不其然,即使重活一世,她和那群苦大仇深的学生也没有什么区别。
讨厌数学!
不管是因为终于下了数学课,还是吸收了大量知识。总而言之,她像膨胀的气球,声音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
“谢谢您,沈老师。”她乖巧地说道。
沈诗瑶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眉,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在看不到的地方,她抬了抬下巴:“陆同学,我之前说了什么,你忘了?”
陆轻辞一听,立刻就明白了,心里跟打鼓似的。什么称呼?要换什么称呼?
不叫老师,年纪相仿,比她大一岁。难道要让她叫姐姐吗?
这样一想,陆轻辞耳尖不由得微红。她心想自己年龄才是真大的,叫一个屁大点的大学生“姐姐”,实在有些为难她,她总觉得自己是占了便宜,莫名有些不自在。
陆轻辞动了动唇,半天一句话话都说不出来。
“算了,也不为难你了,我开玩笑的。”耳机里的沈诗瑶传来一句满含笑意的话。
与此同时,陆轻辞含糊地说了一句话。
“嗯?你刚才说了什么?”
“没什么。”陆轻辞装不知情还挺有模有样,只有微微发烫的脸颊才出卖了自己。
可惜沈诗瑶又看不到。
谁想沈诗瑶浅笑一声,她声音柔得像水,却冒出黑泡泡来,“我都听到了,是姐姐吧?”
“没有,你听错了。”
“是吗?”沈诗瑶存心逗她,“那可能真是我听错了,不过这节课我已经录制下来了,回去你可以听一听。哦?刚刚忘记点结束了。”
“沈老师!”陆轻辞才发现自己的反驳是这样恼羞无力,她不禁咬了咬牙,从耳机里传来那人毫不掩饰的笑意,才发现那人明目张胆地逗着自己,便更郁闷了。
这样聪明伶俐的沈老师,掰开她的馅儿来全是黑的。
其实陆轻辞也是个很好的学生。尽管基础稍弱,却是能听得进去,反应也很快。
沈诗瑶虽是第一次应聘家教,却也听过不少同学抱怨教那些有钱人家低分孩子的经历,什么一到上课倒头就睡的,表面上是听了实际上脑袋是放空的。
要向来玩世不恭的孩子捡起学习是很难的事,偏偏这群人出身优渥,衣食无忧,打不得,骂不痛,为了那点兼职费,受了委屈也只能自己打碎了牙往肚里吞。
比起他们,这位陆同学简直不要太好。
沈诗瑶第一次当家教也很担心,但她与其他同学不同的是,沈家更有钱。
通话一结束,房门恰到好处地被敲响,王姨在外小声说着:
“小姐,甜点已经准备好了。”
“知道了。”沈诗瑶应了一声,换了件衣服才下楼去。
客厅里传来上世纪情歌金曲,沈诗瑶一听就知道是母亲的心头好。她浅笑一声,故意忍不住抱怨道:
“妈,怎么又是这首歌呀,你不会听腻吗?”
“就准你听那些叽里呱啦的外国歌,不准我听情歌啊?”沈黎白她一眼,端着红酒,自顾自地跳起了华尔兹。
“如何,第一次当家教,感觉怎么样?”
“感觉挺好的,学生很认真努力,”沈诗瑶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带上了几分笑意,“当然,也很有趣。”
“你个好端端的大小姐不当,非得去做什么家教。”沈黎停下了舞步。
沈诗瑶赶紧迎上去,揽着她的手臂坐下来,“哎呀妈,这只是个实习而已。再说了,我也不能总没事干呀,要不然您整天看到我得多烦。”
“没事干就该跟我去上班。”沈慕青从另一头下来,听到了她们的谈话,一边扣着扣子,一边面色平淡地说。
“你要整天跟你姐那张死人脸去上班,倒还不如在家陪我。”沈黎笑道。
“就是就是。”沈诗瑶也附和着母亲,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噢对了,我的节目快到了。”沈诗瑶赶紧放下吃了几口的蛋糕,她像个小孩子一样,跑到电视机面前,调到自己喜欢的打歌节目。
沈黎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就冲她那每天都看打歌舞台的劲,以后估计就是想当个明星,王姨,你说是吧?”
正包着饺子的王姨闻言一笑:“太太,二小姐这么漂亮,以后肯定是个大明星。”
沈黎踢了沈慕青一脚,她切牛排的手顿了顿,随后慢条斯理插起一块放进嘴里,语气平淡:
“不如上班。”
“妈,你们在说什么呢?”沈诗瑶看完Novachic的舞台,又忙着赶回来将蛋糕吃掉了。
沈黎笑着没说话,继续包饺子,倒是姐姐开口了。
沈慕青抬起头来,看着沈诗瑶的眼睛,语气认真道:“诗瑶,你现在也大二了,我也想问问,以后你想做什么?”
沈诗瑶没想到沈慕青会这么问,她愣在原地,脸上看不出表情,“我?我自己也不知道。”
她的声音很轻。
“从私心上讲,我其实不太希望你进娱乐圈。”沈慕青放下刀叉,“来公司上班,我不会给你压力。或者你想像妈妈一样,就待在家里听听小曲,出门逛街旅游,和姐妹打牌下棋,我都养得起。”
“但我不希望你进娱乐圈,是因为这里面水太深,我怕你应付不来。”她着重强调了这句。
沈黎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包着饺子,也不管长女如何教育小女儿,她自顾自蘸水捏皮。
看着沈诗瑶微微垂下眼眸,沈慕青沉默许久,心中叹了一口气,语气还是软了几分。
“罢了。如果这真是你想做的,我并不会反对。诗瑶,无论你想做什么,姐姐都会支持你。姐姐唯一对你的要求就是,如果选定了一条道路,我希望你能坚持下去。”
沈慕青长她十四岁,一直承担着她人生引导者的角色。在那个被称作“父亲”的人背叛出轨,导致母亲产后抑郁,甚至还企图偷走沈氏企业时,是她年纪轻轻就接过重任,抵过外界万千质疑嘲笑,将摇摇欲坠的大楼救了回来。
那时,年幼的沈诗瑶尚且胆怯地躲在母亲身后,看着面前从没说过几句话、穿着不合身西服的姐姐蹲下来,温柔摸着她的脸,眼里充满她看不懂的情绪,“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和妈妈。”
从那一刻起,怯生生的她才感觉双脚落地。
沈诗瑶静静地看着姐姐的眼睛,多年的工作压力在她脸上留下痕迹,曾有医生断言,姐姐的身体至少要比生理年龄老十岁。
她哽咽半刻,“姐姐,我会考虑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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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轻辞下课之后,还计划了要去运动。
尽管作为练习生,每天练习量大到几乎让人累得无法动弹,但对她自身而言仍然不够。
一为锻炼体能,第二,这也是一天中唯一拥有喘息的时间,陆轻辞也需要以此机会调整状态,放空思绪。
换了一身运动装,穿上薄外套,戴上黑色鸭舌帽,她将口罩塞进口袋里,耳机挂在脖子上,还有腕上的运动手表。
出门遇到认识的练习生朋友,她们打了招呼,“轻辞,今晚还要出去啊?”
“嗯。”她点点头,唇边挂上微笑。
陆轻辞没有任何目的,全凭直觉,或往东或往西,绿灯跨越马路,红灯顺势而拐,人多就慢下来,人少就迈开大步。
她一口气跑了几公里才停下,撑着大腿气喘吁吁,抬眼一看时,连自己都不知道跑到哪个街区。
陆轻辞向旁边的自助饮料机投币取水,仰起头将瓶中的水一饮而尽,然后踩扁丢入可回收箱中。
她走进深处的唱片店中。这是一家兼卖二手老人机的老唱片店,到处摆着她不认识的上世纪明星,花花绿绿的封面早已泛黄,塑封破破烂烂,积满灰尘。
陆轻辞在众多唱片中挑了一张模样尚还周正的,在前台刚掏出手机,坐镇的老奶奶却说只收现金,她只好翻出口袋里微末的零钱凑出二十来块,皱巴巴的好像老人的手。
路边的鸟不知疲倦地鸣叫,烧烤摊的炭烟直冲云霄,河边的乐队放声歌唱,在夏季的夜晚里冲来阵阵海浪。
她在路灯下停住脚步,飞虫环绕光柱而走。
而耳机中的歌曲正好放到一句:
I staggered and I stumbled down,
我一路蹒跚坎坷前行,
Pathways of trouble,
走过这条烦恼不断的旅途。
她戴起口罩,闭上眼睛,舞步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