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职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地。
她似乎正站在马路旁一处不起眼的绿荫角落,远处光线灼目,周围都是葱葱郁郁的绿化带,也没有什么标志性的地标建筑。
正这样想着,一股奇妙的力量指引她转身看了过去。
几米外石壁上的字体十分模糊,苏职眯眼辨认片刻,很快便认出这是梧川西郊烈士陵园的正门入口。
几乎是同一刻。
眼前的字体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对于这个地方,苏职记忆中有着很深刻的印象。
以前每年的清明节,学校都会组织学生来烈士陵园献花扫墓,为烈士墓碑描金。而她因为美术底子好,没少被选来参加这项活动。
苏职眉心轻拢,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
心想着出国读书后就再没机会来过,正要抬脚进去看看时,耳侧忽地传来一声巨响。
苏职被这震天的响声吓得浑身一僵,下意识扭头朝声音传来的方位看了过去。
下一刻——
眼前的画面登时令她面无血色。
一个穿着朴素清淡的女人被一辆老旧掉漆的银色小型货车撞飞在空中,转瞬间,又重重砸落在货车车身的引擎盖上,而后好似一个被抽了筋骨的躯壳,慢慢摔在了滚烫的水泥地面上。
滚了几圈后,再无任何动静。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安静下来。
苏职大脑嗡嗡作响,脖子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掐住,令她无法喘息。
看着路中央那片逐渐蔓延开来的血泊,短暂消退的记忆如强风般地一点点灌入她的脑海中。
那个人衣服……她见过!
眼见女人身上的血迹不断与记忆里的场景重合,苏职挣扎着想要上前捂住女人的伤口,谁料刚一抬脚,周身的场景霎时跟着变换了模样。
一眨眼,她人已经坐在了医院的长椅上。
刚刚还失声的世界如同被人按下了音量开关,顿时变得混乱嘈杂。
紧接着,如同提前设定好了似的,她再次看到了那辆救护车。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重演——
她又一次追了上去,又一次看见了担架上虚弱的女人,又一次被眼前的种种震惊得说不出话。
不同于先前那次,这回她无比清晰地听到了胸腔内心脏剧烈跳动的扑通扑通声,整个人好似被困在一个隔绝罩里。
就连平常最容易忽略的声响,也在此刻被放大数倍。
一下下敲击着她的耳膜。
她终于看到了……
她看到女人手尖的鲜血是如何飘落,又是如何滴在她洁白的裙面上。
苏职低头看了眼那颗醒目的血点,再抬头时,猛然发现附近所有的人和物都完全消失不见。
偌大的空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显得尤为压抑。
苏职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呼吸愈发急促。
几秒后,她再度垂眼朝裙子上看去,许是感受到她的注目,那颗血点像是立刻有了自我意识般地,开始不断吞噬其余干净的布料。
宛若一颗贪婪的火种在燃烧。
她下意识想要往后退,却发现双腿像被牢牢钉在了地面上。
根本无法动弹。
心中的恐惧在这样的环境下不断被放大,苏职感觉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好似下一秒就会从她的身体里蹦出来。
她紧紧攥着腿边的裙子,眼睁睁看着鲜血没入掌心,动了动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要!
不要这样!!
“不要——”
与此同时,病床上的身影猛然睁开眼,似是挣脱了什么,猛地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
苏职面色微微发白,大口呼吸着面前的空气,看着周围一件件带着实感和温度的物品,渐渐反应了过来。
原来只是一场梦。
……还好只是一场梦。
她重重地咽了咽口水,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忽地想起什么,低头看了看手心。
——是干净的。
不过许是做噩梦的缘故,她的额头和手心都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全身感觉忽冷忽热。
苏职抱着双臂,胡乱地蹭了蹭手心,这才注意到自己还穿着上午的那套衣服,身上盖着薄被。
窗外夜幕低垂,扭头看去,床头的那盏夜灯不知开了多久,映得室内稍稍染上了一层暖意,无形中给她带去了几分安全感。
也让她真正觉得自己回到了现实。
最后的印象里,苏职隐约记得自己是在窗边发呆,估计是不小心睡过去,有人把她抱到床上来的。
至于是谁……
她心底已经大概有了个答案。
回想着方才无比真实的梦境,苏职的思绪有些昏沉。
以前看书里说,一个人的梦境基础取材于现实世界,往往投射着其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偶尔也会暗示某些重要信息。
如果是真的,那她刚刚做的那个梦……意味着什么呢?
想到这里,苏职突然很想去看看那个女人。
这样想她便也这样做了。
她掀开身前的被子,不知是不是被梦境影响,目光不自觉地扫了一眼身上的纯白连衣裙。
仍旧只有那一块绯色——
唯一的变化就只有水渍干了之后,颜色淡了稍许。
苏职下床关灯,径直来到病房门口,视线一偏,便看到不远处的护士台前站着两个人。
同一时间,对方似乎也看到了她,随即两人抬步朝她这边走来。
苏驭心性急,几个大步跳到她面前,声音带笑:“姐,我来的时候你已经在床上睡着了,就没叫醒你。”
苏职点头嗯了声,眼睛越过他看向其身后紧随而来的男人,惊讶于他这个点还在医院,她随意瞥了眼走廊上方的电子钟,十点刚过一刻。
她垂睫,重新对上男人的眸子。
想是刚睡醒没多久,她的眼神还有点儿惺忪迟钝。
季俞笙迎上苏职投来的目光,像是看懂了她眼波里淡淡的疑惑,神色自然地解释道:“今晚值班的陶医生妹妹结婚,我替他代个班。”
苏职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刚要张口说话,却被苏驭抢了先。
“是啊是啊,要不是季医生和我聊天,我现在肯定都困得不行了。”苏驭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苏职问:“都这么晚了,你怎么来医院了?”
“是老妈让我来的,说什么……”苏驭抬头回忆了下沈蓉珊的交代:“你要是想去找他们,就让我领你过去。”
闻言,苏职脸上的表情一顿,而后缓缓转过头,望向对面全程安静听着他们交流的男人。
这个时间,大多病房都已经熄灯休息,外面的走廊鲜少有人出来走动。
护士站内的值班护士有埋头敲电脑的,也有趴在桌子上打盹的。
她想去看看那个女人怎么样了。
可她也知道,医院有医院的规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没有得到医生准许的情况下,住院的病患夜晚是不能随意出去的。
苏职低下眼,抿紧双唇,正思考着该如何开口的时候,季俞笙低润清冽的声线从头顶上方传来——
“我等你回来。”
短短五个字,份量却很重。
苏职倏地抬眼,直直地撞进男人漆黑的眼底。
不等她开口,季俞笙盯着她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苏职愣愣点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她已经记不清……
这是她这两天第几次说“谢谢”这个词了。
季俞笙侧头叮嘱苏驭:“照顾好你姐。”
苏驭面色古怪地点点头,笑道:“那是当然,她可是我姐。”
季俞笙没再多说,了然颔首。
-
苏驭带着苏职来到急诊部二楼的EICU时,苏母正站在门口和医生交涉。
见苏职过来,沈蓉珊快步迎了上来,不动声色地出声打发苏驭:“公司临时有点事,你爸出去打电话了,我担心他不认得路,你去楼下接他一下。”
苏驭听后迟疑地“啊”了一声,虽然不是很理解,但还是听话地走开了。
等人走远,沈蓉珊牵着苏职坐在椅子上,委婉地向她转达着刚刚医生的意思:“糯糯,你……她的情况可能不太乐观。”
似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她中途停顿了下。
“她车祸中断掉的肋骨刺伤了肺部,导致肺部感染严重,心律也有些失常,医生让我们……”沈蓉珊艰难地说完:“做好心理准备。”
苏职清楚苏母怕刺激到她,已经表达得比较温和隐晦,真实情况只会比她说的还要更糟糕。
苏职收拢掌心,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情绪平静,点头道:“妈,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为了我,愿意倾尽全力地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苏父苏母本可以派助理来处理这些琐事,但他们还是选择了亲力亲为。
放在往常,这个时间本应在家休息,两人却一直替她守到了现在。
夜晚气温降低。
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更显冷意。
沈蓉珊伸手搓了搓苏职的肩膀,而后将她揽进怀里:“别这么说,你是我的女儿,无论她是谁,至少她把你送到了我和你爸身边。”
“我们做这些是应该的,也算是报答她生育你的情分。”
苏职轻轻地眨着眼,须臾小声说:“妈……我有点害怕。”
虽然知道这么说不太合适,但她实在想寻找一个宣泄口,哪怕只是随便说两句话也好。
她也不明白自己具体在害怕什么。
可她就是害怕。
“害怕是多正常的一件事情啊。”
沈蓉珊想了想,慢声道:“你要知道,就算我到了这把年纪,当年你姥爷离开的时候,我也还是会感到害怕,会感到手足无措。”
“所以不要觉得害怕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你只需要做好你该做的,它终究会过去的。”
……
母女俩又说了会儿话,看到苏天明和苏驭回来,便默契地停止了谈话。
没过多久,重症监护室厚厚的医用门缓缓移开,一个全身穿着蓝色隔离服的护士匆忙走了出来。
门外的四人听到动静立马站了起来。
护士手里拿了份新的病危通知书,眉头紧皱地说道:“患者的情况很不好,医生已经在里面抢救。不过患者的意识目前还算清醒,说想见一个人。”
听到这些话,苏职心脏重重一滞,蓦地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
许是她的反应太过反常,苏驭扭头看了看苏职,又看了看前方说话的护士,最后挠了挠头作罢。
护士接过签好字的病危通知书,翻开下面的草稿纸看了一眼,继而问道——
“请问你们谁是沈蓉珊?”
晚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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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