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镇的缅栀子开了花,没到正午太阳也挂得老高了,靛青的瓦顶藏蓝色石砖砌成的墙,冷清里透着热闹。
“让让,让让”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骑着自行车从外头拐进竹苑巷口,车前的铃铛“当当”响个不停。
那人在“竹苑巷3号”停了下来,往里头望了望
这里是李后城的医馆,房子就在医馆旁边,当时因为房屋重建就征用了这块地,开了一家小医馆。
最近是流感高峰期,今天的人实在有点多了,医馆和小内院都快挤不下了。
“老李,我来了”那少年喊了一嗓子,清脆干净的嗓音在巷子回荡
里边叫老李的老头眼都不舍得抬一下,就这样隔着人潮对话“哎,程欢!快点儿,我手要抓抽筋了”
程欢把车停在医馆门口旁上了锁,放下书包就过去帮忙抓药
“您也就五十多快六十吧,老当益壮的年纪呢,听听你这嗓子”程欢一边抓药一边还不忘唠叨几句“昨晚抽烟了还是喝酒了?”
手里把抓好的药用方正的包药纸包好,嘱咐几句递给前台的病人“来,奶奶你的,拿好了”
父母不在身边,程欢自幼跟着老李,在没被流放之前,每年放假李后城都会带他到医馆帮着他干一些杂活,闲下来也会给他讲一些医学的知识,久而久之来的多了,医馆的活干的也越来越熟练。现在回来很多东西也没忘记,除了看病李后城信不过他以外,抓抓药的功夫他还是没问题的。
有了帮手,李后城手里头也轻松了不少,不在忙的像没头苍蝇一样,嘟囔着“我就不能二者兼得么”
话刚落就听见那边一句冷嘲热讽“那你有空看看你的肺黑了没”
“……”
明天看能不能研制能让人闭嘴的药,这孩子就剩一张脸能看了,不能毁。
在经济发达的一线城市,拔地而起的高楼让这样的小村小巷显得格格不入。程欢却很喜欢这里。因为家里发生的一些变故,他离开过一段时间,辗转几轮,又回到成长过的地方,这里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却又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他说不上来,但依然怀念:他似乎更习惯这里的人给的热情,更喜欢古镇的早餐店,更喜欢这里开的花,长的很高的树,这里的房子……似乎这里的一切才会和他有关
直到下午医馆和胡同才渐渐变得空旷起来。竹苑巷的住户很少,只有五户人家,巷子也不算很长。医馆就在胡同里头的地方。
医馆和大门间有个很小的庭院,打竖刚好够放一把躺椅,李后城躺在上面哎哎哟哟起来“这太阳,舒服啊”
“别哎哎哦哦的,这是又打算吃口酒当午饭了?”
“别说你小子挺会买东西的,这躺椅是真的可以哟”李后城泯了口小酒,识趣的岔了个话题。
程欢懒得理他,从包里掏了掏,顺手拿了个枕头垫着躺在长椅上“你这破枕头倒是可以换了,都成古董了还留着。”
程欢枕着都觉得搁脖子,这枕头不是那种塞棉花的棉枕头,是老一辈会用的竹枕,硬邦邦的。老李说这种枕头枕着对颈椎有好处,以前就总听他念叨,这枕头就专门对付坐不好好坐的“年轻颈椎凸出人”,但程欢怎么都用不习惯。
暖和太阳从房顶落到屋檐上,夏日和熙的阳光穿过围墙的瓦片,细细碎碎的爬过巷子旮旯,瓦片状的光斑一束一束地打在从石缝里长着绿叶的小草上,医馆大门的牌匾上……
落到半山腰处的阳光不算刺眼。李后城轻晃着躺椅,一手摇着蒲叶扇,一手拿着酒罐子,身子一半晒着暖阳,一半埋在光阴里。闭着眼睛,很享受的喝了一口小酒。
突然面前一黑,一个身影颇高的少年站在跟前遮住了大半的光线。李后城紧闭着眼睛艰难的睁开一条缝,不禁在心里感慨:年轻真好
想当年,我也是有这么俊的……
跟前的人开了口:“请问……这里是医馆吗”
那个人带着很重的鼻音,嗓子也低沉沙哑。
有眼疾?门口这么大的“医馆”看不见?
李后城打量了一下说“小伙子是来看眼科哒?你还是去大医院吧……”
被说成有眼疾的那位皱了皱鼻子,表情低沉:刚才站在门口就闻到的若有若无的泡椒味越来越重……
“我这小药馆啊,看眼科不得劲儿”
那人懒得听他在这絮絮叨叨,默不作声的踏进医馆里,刚抬一半的步子,身后就窜进来一道影子。
程欢脚踩在长椅的扶手上,脚太长的缘故,一条腿曲着一条腿搭在上面,翘着二郎腿。李后城一巴掌拍在他腿上“程欢!你小子,这里是神圣的医馆!不是餐厅!滚外边儿吃去”
李后城一肚子火全撒在他身上。
程欢把凤爪最后一部分啃完,把骨头吐回包装袋里,语气相当欠揍“晚了,我已经,吃、完、咯”
程欢扔完垃圾,往手里喷了喷酒精消毒液,抽过一张纸擦手。抬眼和站在门里晾了半天的人对视了一眼,转头问老李“你儿砸?”
李后城用扇子拍了他的脑门,差点没跳起来按头暴揍“你爷爷!赶紧给人看病!我生意没了咱两都得当乞丐!”
说完闷了口酒,恶狠狠的瞪着程欢。
门口的人犹豫着,在是要继续等完这场大乱动结束还是转身离开到处转悠再另外找一家之间做选择。就听见那位挨了打的“凤爪小哥”招呼他过去
“哎,那边的‘爷爷’过来,要给你把把脉”
李后城给他把脉期间,程欢负责在旁把他说的配方登记好。
抬眼想问对方名字的时候,才观察到这人的模样:这么热的天,人人身上都只兜着一件短袖,他穿了一件夏季薄款的米白色外套,从外头还能看见里面的黑色短袖衬衫;外套拉链拉到顶上,戴着口罩只露出眼睛的部分。额前的头发长到眉毛处,下面那双眼睛很漂亮,大概生着病,眼眶边泛了一层红。
在程欢的方向正好看到他右眼下面还有一个明显的痣,刚刚好能露出来。
这么看着这人确实很好看。
哪天真的要去讨饭吃了,拉上这人说不定能实现一夜暴富的白日梦。程欢想。
“名字”
平日来看病的人大多都是邻里街坊的人,程欢都还认得,遇到不太叫的上名的就问一句,但他这个暑假里在这呆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看医馆能来个年轻小伙。但也有可能是离开太久了,不太见这里的世面。
“路凝”路凝的声音很沉,不同于程欢那种爽朗干净的声色,那声音像卡在嗓子眼里,很轻也很好听。
程欢把名字写在病单上,刚放下笔想转身去抓药
“不是……”路凝指了指病单上名字的那条框。
那字写的实在潦草,路凝仿佛从这字里面看到了主人不耐烦的脾气。
程欢以为对方是嫌弃自己字丑,就划掉重新写了一遍。程欢抓笔的姿势很低,大拇指和食指包着中性笔的金属嘴的位置,写出来的笔画很细,字也很小只。
路凝看着他这次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写了两个很清秀的字——“陆宁”
很好,狗爬的错和工整的错
他有点想笑,两个字都给程欢撞歪了。
来了趟医院是连名带姓都给改了。
“算了”他叹了口气,反正现在就他一个人看病
程欢皱着眉看他,心想着这人真的很莫名其妙,有什么强迫症吗?
刚想转身去抓药,程欢突然停住问他“你是要药效猛的,还是温柔一点的?”
老李家的医馆虽然中西医都有,但是主打的是中药。西药不多,很少人来要,但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还是药效太烈了。李后城医馆的配的西药比外头开的见效快。以前生病的时候程欢在老李这开过一次西药,吃完当天就浑身发热全身都难受,但是第二天就病好了。但从那次以后他只管老李拿中药喝。
所以来开西药的人少之又少。但是程欢刚刚看李后城给他开的配方正好是西药,估计老李这脑子忘性大,又忘了问。就好心地再询问一下,如果对方不喜欢的话,还能让李后城在重新配中药给他。
路凝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头一次听人说药还能用“猛”和“温柔”这类的形容词作修饰。
于是程欢直接问他“你是想好得快,还是慢慢好”
“好得快”路凝这人不太会养病,想也不想直接说。
但他很快就开始担心自己刚才得选择——刚说完,程欢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并用极度悲壮的表情赞扬到
“勇士”
“老李,老李”医馆外传来声音
“怎么了陈姐”就刚刚躺回去那会李后城估计是睡着了,醒来声音有点迷迷瞪瞪的
“我昨天吃了你给我开的西药,我今天起来我就…就浑身发烫,这身子…难受的哟…感觉吃完更严重了啊……”陈婆婆弓着背说话,气都快喘不上了。
医馆很小,从小内院传来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刚刚买了西药的那位“勇士”听完,对程欢即将递过来的袋子踌躇不止,不知该接不该接……假药?
李后城说“您怎么吃的呀?”
陈婆婆说“我用嘴吃啊,我能怎么吃”
“你自己说的一天吃三包,我吃了晚饭我就吃了三包啊……我没吃错吧”语气还很无辜。
“……………………………………………………………………”
您没错,是药的错…这是上赶着要提早轮回吗?!
“一天三包!一天!三包!早中晚各一包!不是一次!吃三包!”
“啊……那那那那那怎么办啊aaaa”
“赶紧回去躺着啊,还跑来干什么,我给你备棺材吗?!”李后城血压都飙头顶去了。
程欢趴在台前笑个不停,来拿药的基本都是上岁数的爷爷奶奶一辈,像陈婆婆那样耳朵也不太灵的难免会发生点意外。但老李一口大气不知往哪出的语气一看就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看着路凝在结账的时候眉头皱着就一直没下来过,笑着说“怎么了小哥,我这小医馆可没有退药售后这么一说啊”
路凝看了他一眼,面前这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还不忘调侃一句。
他结完账转头就走。
“小欢啊,你什么时候开学啊”老李说。
“还有十天”
“在城南高中?”
“是啊,您老职业生涯第一次被劝退的学校啊”说完程欢想到了什么,又笑不停。
刚转出大门的路凝听到了全过程。
[闭嘴]第一次请谅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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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老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