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小禾前脚到府里,叶五后脚就跟上来了。两人推推搡搡地进了院子,那些外三营的孩子这边还在拆灵堂呢,那边就看到少夫人和自家五爷这一幕。
脸上各自现出古怪的神情,这事真不地道,但……又是五爷……
“你把玉玺给我,我什么事都答应你!”叶五挡住她的路,“你不是要去法国吗?我送你去,徐以秾不让你走,我有的是办法带你走。”
“我不去法国。”柯小禾打开他的手臂,继续往里去。
“意大利、英国、德国、奥地利,要不美利坚也行啊。”叶五有点着急,报菜名一样的往外蹦跶国名,近乎哀求。
“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中国,北平!”
“我艹……”叶五捂着脑门直犯难。
“你骂我!”柯小禾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瞪他。
“哪儿敢,我骂我自己的。”叶五迅速否认。
“你艹个我看看。”柯小禾笑吟吟地说。
“我跟你说正事呢,你别跟我扯黄腔行么?”叶五这会真没心情跟她说笑。
柯小禾看起来倒是好了很多,似乎心情在“酒驾”回来的路上已经完全调整好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一个人的心境怎么会转变的这么快。
她只是从一个方向猛地转到了另一个方向。
“那玩意危险,你就不能留在身边。”叶五掏心掏肺的劝说。
“怎么,它是定时炸弹?”柯小禾看着叶五的眼神,警告道,“你敢,你抢走,我立马在你面前撞柱子,信吗?”
叶五很轻松的长臂一撩就把玉玺给拽了过来,顺便笑嘻嘻的说,“来来来,撞一我看看。”
“我数三下。”
“数吧。”
“3,”
叶五慢吞吞的撸起袖子,以他的动作怎么可能拦截不了?更何况哪个姑娘能这么大决绝地碰柱子啊——
“1。”
柯小禾二话不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着屋中的柱子撞了过去,叶五虽然已经垫步跨了出去,可还是慢了半秒。
“碰!”的一声,随之而来的是围观的人的呼喊声,他们惊慌失措的躲开。
协和医院的走廊中,消毒水的味道让人感到异常不适。
住院部里的医生你看我我看你,他们说看起来是没事,但保不齐脑子里有瘀血之类的,毕竟人还没醒,有些行为没法测。
叶五了解,明白,理解,
不,他不理解,他焦灼的揪着医生领子骂道:“要是醒不过来怎么办?!”
“不会的,您放心,她生命体征还是很平稳的,您看脉搏还有瞳孔,呼吸,手心也有汗……”
叶五打断医生的话,声音中带着一丝愤怒,“别跟我废话,醒不过来——”
医生的话还在喉咙里打转,就被徐以秾冷冰冰的切断了。
他步履从容的走了过来,打开叶五的手,把自己同学拎到了身后。
“她醒不过来,我会把你家人从法国抓回来。”声音虽然冷漠,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决绝。
“现在撂狠话有用吗?”病房内的沉闷被叶五的喊声撕破,他是在对自己愤怒,对自己无力改变许多事的无奈。
“不是,她怎么瞎数呢?你知道吗?她、她3过了就直接1。”叶五气急败坏的说。
徐以秾没有再理会叶五,放他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
他走到床边,开始检查柯小禾的伤势,与同学交谈过后,他才拿起病历看着,每一个字都没有漏过。
接着弯下腰看着依然陷在昏迷中的柯小禾,手指轻轻地抚在伤口处,仔仔细细的看了很久。
“怎么样?”叶五焦虑的很,他紧紧地盯着徐以秾,仿佛在眼神中就能知道答案。
“等她醒。”徐以秾的声音依旧冷静坚定,像是一座毫无感情的冰峰。
“我操,”叶五气愤地咒骂,他的拳头握紧,随时都能挥出去,“你能有一句有用的话没有?!”
“我哪句话没有用?”徐以秾忽然转过头,眼神凌厉与叶五对峙,“你能不能成熟点?”
叶五还是第一次被徐以秾噎住,不禁上下打量起面前这个被自己一向称呼为“小孩儿”的人。
他承认自己有一瞬间是被激怒了,但马上就能平复。其实如果换个人来说这句话,叶五也并不会有任何反应,偏偏是徐以秾。
柯怀思的小跟班,曾经总是默默无闻地跟在他身后,就算在热闹的聚会上,也只是在一个角落里安静的站着。
居然长大了?
这些孩子们,真如野草一般,风过,便肆意生长。
叶五冷笑着,颈部肌肉微微扭动,他一只手摸着后脑,仰头深深叹了口气。
是,他被这个小孩儿看穿了,他的确不成熟。
尤其被一封家书从法国叫回来后,他就越来越像一个少年,对于逃避有着近乎病态的喜好。
只要感情的负担稍微加重,他就想逃。
柯小禾睁开了眼,如她所料,没死。
一个人哪有这么容易死,更何况她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
死了,有埋她的地儿吗?
她一下坐起身,如同一个活跳尸,可她忽略了,虽然没死,但伤还是存在的。
于是,下一秒又重重的跌回了枕头上,痛的呼天喊地。
徐以秾和叶五几乎在同一刻向她靠近,然而,徐以秾却在床边略作停留,他让开了一点。
他将深邃的眼眸藏在帽檐下的阴影之中,动作缓慢而有节奏地套上黑色皮质手套,目光随着叶五的身影,看着他温柔地扶起她。
“你可吓死我了,怎么样,你怎么回回醒的惊心动魄,”叶五的手被柯小禾打开,“赖我,赖我,我不该抢玉玺,还你。”
柯小禾双手接过玉玺,打开包裹仔细查看,确认无误后才肯给点好脸。
“哎哟,跟柯怀思一样鸡贼,你五爷什么时候干过骗人的事儿。”
“不是,小姑奶奶去哪儿啊?住两天吧。”叶五轻轻的托着柯小禾的身子,想把她拉回床上去。
“我有事。”柯小禾说,几小时没喝水,嗓子干哑的厉害,说多些就忍不住咳了起来。
突然,一杯水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没有看清是谁递的,只是机械地从那个带着手套的手中接过了杯子,喝了两口才看到给自己递水的人是徐以秾。
一口水喷到军装上,马上湿了一片。
眼神对视,柯小禾突然扬手,把剩下的半杯水朝着徐以秾泼了过去,徐以秾却像早就料到一样,身子一侧轻松躲开。
“看来你没事了,出院吧,别占着床位。”徐以秾转头对医生说,“给她办出院手续。”
柯小禾咳嗽着,她扶着床边站起来,“走就走,我以后就是死在路边都不会进协和!”
“你消停点儿吧。”叶五跟上去,他把颤抖着身子准备自己开门出去的柯小禾打横抱了起来。
徐以秾在后面深深地吸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在叶五怀里的柯小禾忽然转头冲着徐以秾做了个鬼脸外加中指挑衅,一个不过瘾,两只手一起竖。
“你老婆的脑子可能真的有问题。”那位医生同学这才凑到徐以秾身边小声嘀咕。
徐以秾转脸看了他一眼,问,“想随军?”
回到府里的第一件事,柯小禾就做出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不过,是违背叶五的祖宗。
“什么?!您受累再说一遍。”叶五把耳朵凑近。
“我说,我要把玉玺卖了。”
“不是,这个谁敢买?!你找死啊,你知道多少人盯着它吗?不光八旗,还有日本人呢!”叶五气急,他真没想到柯小禾能干这种事。
“你是不是脑子被撞坏了啊?走走,我再带你回医院,咱好好查查。”
院子里的其他人原本是在看热闹,但听到柯小禾要把玉玺当货物卖了,才开始反对,说她不懂事。
柯小禾挣开他的手,昂首挺胸的站到桌子上,对着外面的吵闹,发表了一番豪言壮语。
她眼神坚定,声音清晰:“我知道你们会反对,但我必须这么做!”
“每一天,我们的国家都面临着日军瓜分的威胁。然而,我们作为中国人,肩负着保护国宝的使命,这是我们的责任,更是我们的信念。”声音中的决心和力量都让人动容!
外面那些少年人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有几个将身子依靠在门边。
“这些国宝代表着我们的身份和尊严,是我们民族的骄傲。我们不能坐视不管,任由它们被瓜分,否则我们将成为汉奸卖国贼,愧对先烈!”
“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和挑战,我们都要坚守信念,坚定不移地保护国宝。让我们成为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让我们的声音响彻天地,让世界知道,中国人民团结一心,绝不容许任何人瓜分我们的国家和文化!!”
别说,其他人讲这段话可能差点气氛,可柯小禾现在可是穿着脏兮兮的衬衫,头上裹着一块血迹斑斑的纱布,她单臂挥舞在头顶,竟然说出了一股气壮山河的意思来。
“少夫人这伤算为了保护玉玺吗?”有个少年问旁边的人。
那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柯小禾在台子上跺脚怒道,“怎么不算呢?!”
“头可破血可流,玉玺绝对不能丢!”
在柯小禾的演说下,原本就血气方刚的少年们都躁动起来,恨不得立刻冲去日本大使馆闹事。
“都他妈给我滚远点!”叶五的怒火如火山爆发,他狠狠地将凳子砸向门边。
一声巨响,少年们像惊飞的鸟群,四下散开。
“下来!”叶五的声音在空中回荡,但他这次不敢上手,只能用声音施压。
“叶五!你敢威胁我!”柯小禾在台子上一手叉腰一手短暂地划过一道弧线,指向下面满脸怒容的叶五。
叶五猛地抬起脚,踹向台子。
台子在脚下颤抖,柯小禾的尖叫声划破了空气,她从桌上跌落,尖叫声还未落定,就已经落入了宽厚的怀抱。
她抚着心口,喘息着,翻了个白眼,叶五也耐着性子将她放下后,转而用温和的语气说,“不能卖,你知道这个价吗?卖多少好?卖给谁好?怎么又跟保护国宝扯上了?你这么一搞,政府里的人也要来凑热闹的。”
“保护国宝,人人有责。”柯小禾坚定地说。
“去去去,给我好好说话听到没?”
柯小禾看着叶五,叶五也看着她。
然后,她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靠近点,他依言而行,她将唇贴了上去,在叶五的耳边低语,声音如微风般轻柔,
“我卖的是玉玺盲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