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泊京的离世让平湖一般的娱乐圈终于掀起了风浪,媒体将丰和大楼堵得水泄不通,魏舒芜一行靠保安开道才得以入内。
落地窗前,薛雾摘下了金丝眼镜,长发披散,手塞在西装侧兜里,与平日精明干练的形象大相径庭。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她没有答应,来人也不客气,直接推门入内。
“薛雾。”
她这才转身看去,是许致一。
这个平时玩世不恭的男人此刻脸上挂着罕见的肃穆,他向前走了几步,目光却没有转移过,直直看进薛雾的眼里,看得她后背发毛。
“Tell me the truth.(告诉我真相)”
薛雾装作整理头发,不着痕迹地擦掉脸上的泪痕。她唇微微勾起,扯出一个笑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崔泊京的死,绝对不是对外新闻公布的这样,对不对?”许致一又迈近一步,带着不容拒绝的凌厉,“我早就说过你这样早晚要出事的。”
“是他自己不懂拒绝!”薛雾喊得歇斯底里,“崔泊京,是他自己朝三暮四,想要与丰和解约,是他自己一次次软弱,一次次妥协,何况我也是为了他好——”
“你还要狡辩到什么时候?薛雾,这算间接杀人你知道吗?!”
泪再度涌出眼眶,夹杂着悲愤和怅悔。薛雾失了力,整个人都垮了下来,狼狈地瘫坐在地上。
她当然清楚真相是什么。
在利益输送的男色交易中,崔泊京是受益者不错,但是获利更多的自然是丰和,薛雾不过分了一杯羹,却无形做了持刀的刽子手。
这几个月,她与丰和高层讨论过,丰和的董事对崔泊京近来的表现颇为不满,尤其是《追风人》票房大败导致崔泊京在同等男演员中的竞争力急剧下降,此刻出来个GR与崔泊京暗通款曲,打算接走这个烫手山芋,丰和自然赞同。
只是他们不做亏本的买卖,崔泊京的合约没有到期,丰和既不想投入让他拍戏参加活动,又想榨取他最后的价值,于是给崔泊京安排了不少酒局饭局,用他去给丰和的其他艺人换取资源。
崔泊京死于哮喘,在某大佬的床上。因为某种小众爱好,他突发旧疾时,施暴者以为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从而更加兴奋,错过了抢救时机。
薛雾接到电话赶来时,崔泊京已经开始僵硬了。
她还不是完全铁石心肠,看到这个数小时前还鲜活的生命一下子画上句点时,第一反应时震惊,然后恶心,再然后在失态的干呕中,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
“你把这件事处理好,之后公司会给你放个年假,好好休息一阵。”
这是丰和总裁听到消息后对她说的唯一一句话。
因为还保持着经纪人的职业素养和最后一丝理智,薛雾站起来拨通了公关电话,然后戴上手套清理了尸体,又处理了现场。
做完这一切后,她把崔泊京带回他的住处,布置好场地后报了警。
警方认定崔泊京的死亡原因是哮喘发作,这确实也不错,而且跟他的病史对得上。薛雾作为第一个发现现场的人被带去做了笔录,她耳濡目染,演技相当得了,把谎话说得天衣无缝,加上确实没有发现什么疑点,案子就算结了,通知了崔泊京的家人来处理后事。
而薛雾,回到丰和面对另一波舆论热浪。
她看着眼前的许致一,对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并没有扶起的意思,也没有矮身与她沟通,就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
如同她心里,许致一与她之间的差距。
“我确实不好。”她喃喃,“我明明知道崔泊京有病,还不好好看着他。”
“别说谎了。”
“我没说谎,这都是真的。”
——这也是这几天薛雾的梦魇中,她对自己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许致一垂眸,话音不带丝毫温度:“崔泊京常年患有哮喘,不可能不在家中常备药物,就算是没有,他也没有任何拨打120求救的记录,这不正常。”
“这有什么不正常,意外就是这样……”
“非常不正常,因为没有人比崔泊京更期待明天。”
薛雾抬头,透过凌乱的发丝看向许致一的脸。
“你知道他都跟我谈过什么吗?崔泊京比起演员,更想做一名导演,他拿自己写的剧本给我看,跟我说了他的设想。他腼腆地告诉我,他会在演艺事业有所成就后再转型,请我不必担心。”
“他不可能求死,这么难都熬过来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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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亦凯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整个人虚得很,每天在病床上昏天黑地的睡,因此暂时还不知道外面的血雨腥风。
入院第三天,阮无归来了。
阮无归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人,她深知崔泊京对段亦凯的重要性,因此来时哭过一次,红着眼跟小兔子似的,在车上补了妆又花了,才无奈顶着斑驳的脸走入病房。
来时段亦凯刚醒,段母正在给他喂粥。
于是阮无归带着花猫一样的妆容见了未来婆婆第一面。
段母一眼就认出来她了:“是小阮吧?真人比电视上还好看呢!”
阮无归羞红了脸:“伯母,不知道您在这儿,来时也没带什么东西……”
“哎,你能来看凯凯就很好了,工作这么忙,不用麻烦的。”
段亦凯看见阮无归,咧嘴笑了起来,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看见你可比见许致一高兴,他给我谈的剧吹了,正数落我呢。”
“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晏晏姐都知道,你还能不知道?”
段父见两人打情骂俏,便轻咳两声:“那个,老婆子啊,咱们去医院食堂吃个饭?别光顾着儿子了。”
段母非常识趣地放下碗,笑眯眯地跟阮无归打了声招呼“凯凯就交给你了”之后就跟着段父出了门。
专属病房本就清静,二老走后,一下子一点声响都没有,倒让阮无归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坐吧。”段亦凯的腿还吊着,人也没法坐直,因此只得厚脸皮冲着阮无归道:“我这没法自己来,还得麻烦你喂我吃饭。”
阮无归从善如流地坐下,但因心有旁骛,端起碗舀了粥之后,一勺子戳在段亦凯脸上。
“哎哟,纸纸纸!”听到段亦凯的喊声,阮无归才回过神来给他擦脸。段亦凯看到她红着的眼眶:“怎么了?”
阮无归也没打算瞒他,在心里措了措辞,然后道:“崔泊京……他死了。哮喘发作。”
影视中爱用生离死别营造剧情冲突和高|潮,他作为演员演绎过不少,但是第一次作为亲历者,段亦凯第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随后窒息般的胸痛才如潮水袭来。
他一言不发,如同木偶一般目光呆滞,阮无归看得担心,握住了他的手:“我知道你很难过,本来不该在你现在身体这么弱的时候跟你说这件事,但我也不想瞒着你……”
段亦凯别过脸去,眼泪才流了下来。车祸和好友的死亡,对他的打击无异于引爆了一颗核弹,但是丢掉角色他尚且可以跟许致一嘻嘻哈哈,得知崔泊京的死才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为了不让父母担心,这两天也没有表露过焦虑和难过,包括许致一也还以为他没心没肺毫不在意。只有段亦凯自己知道,他清楚车祸毁了他现在取得的成就,并且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也无法再回到这个高度,手上除了《风雨桥》也没有别的存货,三至六个月完全无曝光无工作的严重性,他根本不敢想。
所以他靠睡觉逃避了三日,不看任何的消息,不上网,不关心社交媒体,只一心当个逃兵。
直到阮无归带来崔泊京去世的消息。
原来这么痛苦是真的,这么清晰深刻,全是真的。
阮无归第一次看见这个阳光大男孩哭,却又无能为力,只默默地给他擦了泪,然后俯在段亦凯身上,头靠着他的颈窝,轻轻地拍他:“没事的,都会过去的,我陪你。”
她就这样哄了许久,段亦凯起伏的胸口才慢慢平静下来。
“凯凯,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要振作起来。”
段亦凯扭头看去,她从背包里取出厚厚的一本,虽然远看并不能分辨是什么,可段亦凯光看轮廓就再熟悉不过。
那是崔泊京之前准备的剧本。
“这是许致一让我带给你的,他说,崔泊京生前跟他说过,这个本子要交给你来演。”
“我知道。”
段亦凯忽然想起那个夏日,他在崔泊京家里见到了余勿施,他们一起畅聊关于剧本的设想,崔泊京淡淡地笑着,说他们一个是男主角,另一个是女主角,段亦凯起哄:“崔导可要给我多加点戏”,余勿施用抱枕砸他的头:“你也配”。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