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阳王雍颖在名义上还是夏王雍黎的义子,但他真正效忠的却是夏王一心想要拉下王座的楚君。
故而他才能在夏王党羽倒台后全身而退,甚至依然被楚君委以重任。
他决心向楚君表忠心的方式,便是希望能为楚君觅来一位如他的外曾祖父那般能干的贤臣。
最初在晋国国都遇见明瑛时,小安阳王就先抛出了名垂青史的说辞。
等将明瑛绑来晋国后,小安阳王才发现他是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
听到小安阳王的试探之言,明瑛只是默然以对。
即便他没用了,小安阳王也不会将他扔回晋国。
小安阳王又问了一些和北原有关的事,明瑛只给出了模棱两可的答案。
“不知明先生可还有牵挂的亲眷?”小安阳王试探着开口说道,“在永安之时冒昧邀先生渡河南来,令先生蒙受骨肉分离之苦。往后若有机会,也应该让先生和亲人团聚。”
这言外之意的另一层意思,便是他们对中原之地势在必得的意图。
只可惜南楚的三十年乱政耗费了国力,早已不如百年前的盛况。
百年前最有雄心壮志的楚君都未能一统南北,何况是如今的楚地。
不过小安阳王既有意试探,明瑛也并未隐瞒。
在这个世界他并非江东明家幼子,即便小安阳王派人详查明瑛的来历也只能查到同为北原弟子的方蔚筠,而明瑛所言也并非虚妄。
“多谢大人好意。只是在下父母早故,并无血脉亲眷于世;幸有师父养育之恩,盼来世结草衔环以报大恩。”明瑛半真半假地说道。
后半段话他说得极慢,隔着烛火跳跃映出的橙红色光焰,看见小安阳王终于完全舒展了眉头。
他用手扶着床沿才能支撑站着,尤其在说完这段话后,明瑛能感觉到身体阵阵发软,却还要硬撑着应对小安阳王的打量。
只有暂时打消了小安阳王的疑心,才能方便行事。
许是看出了明瑛正身体不适着,再加上刚才护卫也向小安阳王禀报了秦大夫所说明瑛的病情,他就过去扶着欲言又止的明瑛在床上坐下:“夜色已深了,先生早些休息。”
“多谢大人。”明瑛用手掩着唇,低声道。
待到小安阳王出去后又将门合上,明瑛才用帕子捂着嘴闷声咳嗽起来。
最初就像是羽毛轻轻拂过喉咙一样发痒难受,以及好似有吞吐不得的东西堵塞在喉咙底;但在咳嗽起来后,瘙痒也就被撕心裂肺的疼痛取而代之,甚至是腥甜的血沫从喉咙里涌上来。
展开帕子,就看见团在上面如芍药一样鲜艳的颜色。
也许是水土不服和气候缘故,还有那不对症状的两副汤药,让明瑛原本有些好转的身体状况再次急转直下。
书案上的那盏烛灯在忽明忽暗的闪烁着,就像有无数鬼魅在烛光的影里张牙舞爪着。
明瑛伸手探上自己的脉搏,然后取出别在衣缝里的银针。
将银针放在火中烤灼过,摸索到穴位才将银针刺进去。
待片刻后他才将银针拔出来,重新将银针收起来。
外面已经没有了声音,只余屋里烛火跳动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
明瑛走到案前端起烛台,将烛火吹灭了。
屋里陷入一片黑暗,把烛台放到案上,明瑛又走到床边安静的坐着。
过了片刻,原本安静的门外又传来放轻的脚步声,仍还站在外面的人到现在才真正离开了。
明瑛如入定般一动不动的坐着,许久才在黑暗中起身。
走到挂笼前将剩下的药包取出来,解开麻绳,被烟纸包起来的草药也散开了。
从草药中找到那块漆黑的龟甲,明瑛轻轻摩挲着龟甲上的纹路。
等到将草药重新拢起来,用麻绳捆起来,依然放回到挂笼里。
他才在床上躺下,后半夜也逐渐睡去。
次日护卫依然将挂笼里的草药包拿出去煎成汤药,并未发觉有人动过这些草药。
尽管没有任何起色,明瑛也将每一碗苦涩的汤药喝下去。
然后静待机缘。
而晋楚边境也在此时开战了,两军陈兵布阵,蓄势待发。
边城军营的冲锋号角吹响,新安城也陷入了风声鹤唳。
毕竟明瑛是晋人,即便北原弟子多为隐世之士,但小安阳王也担忧明瑛会顺势做了北晋的细作,再传递楚国的消息回去。
尽管晋帝和夏王有过密议,可晋国的主战派也不在少数。
在将明瑛绑来新安,小安阳王也让他安插在北晋的探子调查过明瑛的来历,结果只探知他是从北原去到永安,此前的来历种种却是一无所获。
这才让小安阳王确信了明瑛确实是北原弟子。
只是为保万全,小安阳王还是让护卫看好了明瑛,不要让他有机会接触到外面的人。
即便有机会能让明瑛为他所用,也要等到战事结束后。
抵达新安后,小安阳王也去拜见了以监军之名来到边城的夏王雍黎。
雍黎待他这个有义子之名的堂侄很是信任,在新安的这段时日也很是和颜悦色,也让小安阳王替他去做一些不方便出面的事。
直到战争爆发的前一日,小安阳王过去见雍黎时,却发现义父并不似往日那般和颜悦色。
小安阳王只以为是大战将至的缘故。
他也知晓雍黎想要借晋军之手除掉政敌赵函将军的阴谋,便以为雍黎是担忧会出了差错,未能在边城就将赵函除掉。
而小安阳王早已将雍黎的阴谋禀告给楚君。
因雍黎未曾提起,小安阳王也未有多问,只是在离开的时候是雍黎的心腹冯叔送他出来,走到游廊后时才听见冯叔同小安阳王说起:“听说小王爷从北边回来时,还带回来了一人,正安置起来金屋藏娇着?”
冯叔也是看着小安阳王长大的,他听见这话时愣了一下便明白过来了。
冯叔乃是在提点他,才会有此一言。
“哪有什么金屋藏娇!”小安阳王才假意笑了笑道,“可是有谁在义父面前乱嚼舌根了?不过是一位一见如故的友人而已。”
说着时,小安阳王就在心里想着要如何将此事搪塞过去。
若让雍黎知晓他从晋国带回来一个北原弟子,却秘密藏起来未曾让旁人知晓,只怕雍黎就要开始疑心他这个看着乖顺能干的义子了。
更紧要的是,究竟是谁将这个消息传给雍黎的,他才好换了不同的解释。
雍黎的手中确实有一支耳听八方的暗卫,但小安阳王带在身边的护卫都是他的府中心腹,理应不会向雍黎出卖了小安阳王。
况且在旁人看来,小安阳王就是雍黎的人,这就更没有监视他的必要了。
谢过冯叔,小安阳王便先回去了。
而此时客栈中,明瑛正站在窗后推开了一条缝隙,望着楼下正在追逐玩闹的那群幼童。
在有人骑马过来在客栈前下马后,群童便一哄而散地跑开了。
明瑛依然站在窗后,看见那人进了客栈,才轻轻合上门。
如今他被困在这里出不去,在楚地也是人生地不熟的。
可外边依然是谣言漫天飞着,不知是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小安阳王行色匆匆回来,刚踏上楼梯,就看见护卫递过来一封信,低声说道:“主君,京中急报。”
小安阳王接过密信看了一眼,就先回他所住下的房间将密信烧掉了。
“这几日他可曾出去过?”看见密信在炉中烧成灰烬,小安阳王才招来护卫意有所指地询问。
“未曾。”护卫略一思索就摇头,“在下已按照您的吩咐,一直都看守着。明先生确实未曾出去过,也没有和其他人说过话。”
小安阳王点点头:“那便好。”想起刚才京中秘信,便又吩咐道,“不过如果他要出去,你也不要阻拦,只要好生跟着先生便是。我们将先生请过来,应当以上宾之礼相待;只是如今尚在战时多有不便。”
护卫依言应下。
小安阳王便挥挥手让护卫退下。
他已经将此事密信传回京中告知了陛下,陛下也赞许了他的自作主张。
唯一为难的就是如何向雍黎解释他的隐瞒。
不过很快明瑛就主动提出要见小安阳王。
见到小安阳王后,明瑛便拿出一封信,说他只觉得大限将至,请求能送一封信回到北原交给他的师父景原子。
小安阳王直接答应下来,并将信带走。
明瑛有十成的把握,即便小安阳王不打算帮他将这封信送去北原,也一定会拆开信。
而小安阳王拆开信后,映入眼帘的第一行字便是:“师兄盛亭展信亲启……”
到午后小安阳王又带了一个满头白发的佝偻老者,说这是新安最好的大夫俞大夫;他看见先前给明瑛看病的秦大夫开了这么久的汤药都没有起色,就又找来了这个俞大夫。
明瑛也并未遮掩地让俞大夫把脉,俞大夫就说应当是陈年固疾气血两亏的缘故,他便开一些温补的药来慢慢调理。
小安阳王便点点头让护卫带俞大夫去抓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