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萧炎陪同润玉在洞庭湖底住了几日,簌离迫不及待的就把他们赶了出去,说是要让他们培养感情。
…培养个鬼的感情?
斗气被封印的炎帝站在山崖上,心中慨叹。
他陪着润玉走过了妖界的海洋,魔界的忘川,花界的山谷,如同结伴同行的旅人。
是的,萧炎能察觉到润玉没有杀意,甚至说没有一点恶意,不然即使被挟持着,炎帝也不会那么乖巧听话的。
只是润玉没有恶意,他便也退了一步。
日积月累,习以为常。
现在他们站在人界的山峰上。
高峰之上的风也格外猛烈,吹的衣袖猎猎作响。幸而两位都不是凡人,也不惧寒冷。嶙峋的乱石间,草木稀疏,抬起头却能看见天色微黯,隐约可见云层后泛出亮白的颜色,一颗启明星朦在云间若隐若现。
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萧炎嘀咕着,从斜后方扫了扫润玉精致漂亮的脸颊,百无聊赖,指尖不自觉扣住了手腕上的圆环。
在一瞬间,他仿佛感觉到体内的斗气微微一动。
“太阳出来了。”润玉忽然道。
金乌啼鸣,旭日东升。
一线金红色撕裂开薄暮,其道大光,虽然只是刚刚升起,却仍然明耀灼人,带着穿透一切黑暗的决绝与自信,一点一点顶破了远处的山线。
无声无息。
润玉目不转睛的看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漆黑的眼瞳里倒映着金色的光点,他的眼睛很亮,带着夺目的光彩,仿佛这每日都会升起的太阳真的有多么什么好看的。
“有什么好看的。”
这个时候萧炎才意识到他真的把这句话说出了口,他咳嗽一声,觉得自己有点过于矫情,摸了摸鼻子,试图装作无事发生。
“你知道我为何会成为天帝吗?”润玉轻声道,好似完全没有听清萧炎先前的一句,声音被吹碎在风里,又仿佛柔软的蒲公英,飞向四面八方。
像在沉吟,像在诉说。
“因为我想要所有生灵都有平等的出身,不因血脉不同而分高低贵贱,我想改变六界。”
他伸出手,手心向下,遥遥的,仿佛是温柔的触碰太阳。
他回首看向萧炎,唇角微微弯起,露出浅淡的笑容,如同阳光点亮了他的脸,将整个世界的光华都赋予他,他比阳光更璀璨。
那是怎样的一个笑,是神灵的笑。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被保护,我想要保护我在意的人。”
萧炎豁然愣住。
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如同春日震响的第一声雷鸣,宣告着崭新的来临,那个笑容仿佛化作了击穿心脏的利箭,哗啦啦把他射成了刺猬。
他在发光吗。
白衣的天帝立于天地之间,萧炎曾经说这个人如同明月,不…这个时候他想,他错了,这个人分明是那个…最无与伦比的太阳。
一日日积累的感情聚沙成塔,轰然崩溃。
并无轰轰烈烈,只有日久天长。
于滚滚黄沙中,他仰起头,任凭口鼻被逐渐淹没,眼睛里只折射出湛蓝的天空,悬于天穹中的太阳,是如此独一无二。
(九)
从山峰上下来之后,润玉说想去看看人间的变化,引着萧炎去了城里。
萧炎不在意,这很难得,但这是因为他刚刚发现了更重要的事。
润玉往他手里塞了个糖葫芦,萧炎嗯嗯啊啊的应着,实际全都置之不理,好似他只是一个会动的傀儡,一心全部都在手腕上的圆环上。
漏洞?破绽…还是…
暗门?
一丝勉强调动的异火凝聚,如锋利的针,刺穿了精神力感应中那个微不可查的缝隙。
“…萧炎?”润玉坐在古色古香的床边,有些无聊的样子,纤白的手指轻轻敲着金丝的床沿,刚刚萧炎开口说要去路边的客栈,他虽然莫名,却没有拒绝。有的时候萧炎觉得,天帝并不是真的对游览这么感兴趣,就像现在,他其实不怎么在乎身处何地,只是开口询问萧炎,“怎么…”
当啷!
萧炎重重吐出一口气,抬起头的瞬间,手脚上的圆环应声而落,如同最普通的铁环滚在地上。
他冲着润玉一笑,明朗灿然,润玉察觉到不对,但是提起灵力却为时已晚,圆环被萧炎反控,复活如闪电掠起,刷啦扣在了润玉的手腕上。
“…咦?”润玉抬手看了看,原本白色的圆环在萧炎手中变成了赤红色,如锁链扣在他玉白的手腕上,微微收紧,色泽相映亮丽的逼人。
“怎么样。”萧炎活动了一下手腕,指尖帝炎一亮一收,适应着回归的斗气,笑眯眯的对润玉道,“同样的东西反送给你,现在感觉如何?”
润玉指尖触碰了一下,拉下了腕上的衣袖,掩住了圆环,面上最初的诧异如潮水般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置可否的淡然,还有预料之中:“我就知道你给我的时候没安好心…”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双手撑着床微微后仰,不仅不怒,倒是展颜一笑,慢条斯理的把声音提高到萧炎能听到的范围,“可以,你赢了…所以现在你想做什么?”
正在活动身体的萧炎蓦然僵硬。
他凝视着润玉清雅的面容,像是被拉入井里坠落,发现了自己始终有意无意忽视的问题。
是啊,做什么呢?
来到这个世界就被挂了锁,跟在润玉身边也习惯了,他虽然不甘被控,却也似乎从没想过自己挣脱开之后可以做什么?
他们的主次明明已经在刚才的一瞬间发生了颠倒,但是坐在床边的润玉却毫无局促的模样,天帝似乎很有自信,墨发划过耳畔,似竹秀丽,他确信睚眦必报的炎帝不会对他做什么…
分明一点都不符合炎帝的性格。一直以来,萧炎都是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人害我一尺,我也杀人一丈的,何曾有这么宽容的心理。
他看着润玉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一切皆在掌控中,从未超出过天帝的预料,不知为何想起了来这里当天润玉号令天兵时居高临下的那个神情,没来由的就感觉到了不平。
他上前一步,恶狠狠的把润玉推倒在床上,单膝跪在润**间,死死按着人肩膀避免润玉能够起来,这才低头看他,咬着牙阴恻恻道:“你觉得呢?”
因为萧炎的动作幅度有点大,润玉的发冠被他碰歪了,墨发流泻,如绽放的墨莲,更衬的润玉容颜如新雪般高雅。分明身居下位完全为人所控,天帝却不惊不怒,眼底有笑意,仿佛缅怀着什么般透出淡淡的柔软。他虽然被压着,却还是艰难的抬起手摸了摸萧炎脑后的黑发,像个找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竟然挑眉笑出了声:“无妨,随便你。”
炎帝觉得自己仿佛受到了侮辱。
他冷森森的盯着润玉看了片刻,脑内思绪飞速的转过几圈,毫无结果。后者回看他,对自己的处境毫不在意,眼尾轻挑,飞起一个漂亮到了极致的笑来。
仿佛电线烧的过载,惨绝人寰的一下子崩断了。
萧炎俯身一口咬上了他的嘴唇。
(十)
很软。
这是萧炎的第一感觉。
他一时冲动之后就迅速的冷静了,忐忑不安着以为天帝大概会一巴掌把他呼开,但是实际并没有。他浅浅的呼吸了一下,本能的睁大眼睛,和润玉对上了视线。天帝惊愕到强作镇定的眼神一瞬间映入他的双眼,仿佛撕裂开坚硬的外壳,他捕捉到润玉所有的不知所措,如同注视着浩瀚星空,一瞬晃花了他的眼睛。
只是唇瓣相贴,心脏仿佛要裂开。
然后润玉缓缓的放松下来,启唇主动的接纳了他。
甜的。
仿佛最甜蜜的糖果在舌尖融化,暖暖的淌过整个口腔,甜到了心坎里。
仿佛真实,仿佛虚幻,分明脚踏实地,又如同身在云端。
“我等了你好久。”
唇齿深入,他隐约听见润玉的呢喃,细微的气音,只一眨眼,就泯灭在风里。
(十一)
萧炎几乎是仓皇的分开的,他僵硬的直起身,唇上尚且残留着触感,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竟然强吻了润玉。而最令人不可置信的是,润玉竟然没有反抗——
他愣了好一会,低头看见润玉正看着他,唇瓣艳丽的逼人,眼瞳里噙着薄薄的水汽,眼尾一抹红惊心动魄。
炎帝亏心在前,不敢对上润玉的目光,刷的后退,连三千雷动都甩出来了,一头撞在门上。
他想他第一次需要想想,他对润玉是什么态度…
“萧炎。”
在准备拉门逃出去之前,润玉在他身后唤住了他。萧炎手搭在门扉上,咽了口唾沫转过身,背脊都贴在了门上:“呃润玉…”
润玉已经坐起身,靠在床边,银白的衣袍因为刚才的动作而略显凌乱,他低首抚去褶皱,重新看向萧炎,神态很平静:“你又想去哪?”
仿佛被巨大的危险感笼罩了,萧炎本能的一瞬间不敢说话。
润玉盯着他看了一会,纵然平时再怎么温和,长期身为天帝,威仪仍在,笑意消失,眼眸微微眯起时已经不是刚才被萧炎强压的模样,而是不容置疑的冷冽。他淡淡的屈指敲了敲床边,示意萧炎坐过来。
萧炎很想硬气的拒绝…但是一看到润玉这个表情,他迅速的排除了这个选项,乖乖的挪过去,毕竟刚才也是他被美色所迷做了亏心事,实在是…
润玉侧身过来伸手抱住了他。
萧炎蓦然僵硬住,把视线一点点移下去,肩膀一重,润玉靠在了他的肩上,安静的闭上眼睛,仿佛儿时最静谧的睡眠。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在唯一的怀抱中,心脏的跳动缓缓靠近,仿佛连为一体,不可分离。
“我等了你好久……”
依旧是低语般的呢喃,而这一次萧炎才确信,之前并不是他的幻听。
他猛然低头看着润玉,有话想问。嘴唇动了动又动了动,却冥冥之中不知为何,没有问出口。他抿了抿唇,反手抱住了润玉。
(十二)
…
这是一段时日之后。
黑袍青年站在荒原里,头疼的皱起了眉头。狂风吹过大漠中的一片淡黄野草,野草弯下身,摩擦过他脚畔的位置,露出干涸的泥土。
灵气微弱,这里应当不是天界。
萧炎原地踱了两步,回想着前几日的事情经过。
明明那一日的吻之后,他和润玉的关系只有突飞猛进才对,虽然不明说,但是他很快就想通了,他绝不会放开润玉。炎帝闯荡多年,从未与任何异性有过亲密接触。润玉是唯一让他动了心的人。感情还可以慢慢培养,无论同性异性,他喜欢的人,就一定要得到,能得到。
润玉听而任之,甚至说,天帝大概并不讨厌萧炎刻意的亲近,分明有意无意的纵容,还有点调戏萧炎的意思。
这一切到回归天界之后就终止了,天帝事务繁忙,尤其是把前一段时间的事务都堆积起来,忙的整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而有外人的时候,更是不会表现出对萧炎一星半点的不同。
炎帝回想起来,只觉胸闷。
他和润玉关系(单方面的)确定有点快,萧炎总是觉得不安,润玉有很多事情没告诉他,甚至没有刻意的隐瞒,就差没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我就是瞒着你怎么了”,萧炎一边装着表面上的宽容,一边暗地里想不开极了。
他想起润玉说“我等了你好久”。
一闲下来,各种各样的猜想涌上心头,如同春日疯长的野草,悉悉索索蔓延过参天巨木。
一直以来,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的所有言行举措,仿佛都在润玉的预料之中。萧炎并不排斥陪他的天帝陛下玩点小情趣,但也绝不喜欢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只是睡了一觉的功夫,这是被丢到人界了?
平心而论,他不相信润玉会干出这样的事情。但事实似乎又是如此打他的脸。
炎帝眼眸微暗,眼瞳中浮现出绚丽的火焰,并不能照亮双眼,反倒只显得黑色更深。
算了,那他便自己去天界亲口问润玉。若真是像他想的那般……
黑衫的身影一闪跃向天空,转瞬了无踪迹淹没入云层,唯有背后留下绚丽的火芒,所过之处留下狭长的火痕,就像是天空被灼烧撕裂,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