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炎帝当时一腔豪迈的挥别亲友踏入空间裂隙准备前往新世界开始新冒险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自己会有现在这一天。
他脚步刚刚落下在坚实的地面上,睁开眼看见了蓝色天空,铺天盖地的兵士全副武装,而银色战甲的白衣仙人站立在空间裂缝边,伫立于这恢宏阵容之前,神态冷然如高山冰雪,却不掩他芝兰玉树般高雅的姿容,空间撕裂的狂风肆虐,吹的他身后披风猎猎作响。
惊鸿一瞥间,萧炎如同看见了明月朗朗,清雅皎洁,降世于人间。
明月凝视着他,漆黑的眼眸突然变得明亮,紧接着仿佛想起什么,舒缓下来,只是缓缓的勾起了唇角,他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但即使是这般深具危险性的神态,放在他面上也漂亮得不像话。
“放。”
他淡淡道,微微眯起眼,如九霄云殿上的君王。
萧炎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万千天兵扬手,雪白的光芒如烟花升起从天而落,像矫健的游龙打了个旋,自有灵智也会追踪目标,横空分裂成了四个圆环,死死扣在了他的手腕脚腕上。
体内跳动的异火突然熄灭下去,萧炎猝不及防打了个踉跄,两个天兵上来制住了他。
“带回去。”明月居高临下的暼了他一眼,仿佛早有预料毫不意外,喝令天兵,回过身踏空远去,留下一道雪白的背影。
萧炎:???
(二)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跟你有仇吗,为什么要抓我。
被天兵天将押解的路上,萧炎试探着用斗气冲击了一下封住手脚的圆环,他从未听说过有什么东西能够封住异火,但是现在这件事还是发生了,仿佛是天生的强敌,同源而生,是他以前从未意识到的破绽,若是能挣脱开,他定然会去想办法弥补…
炎帝弹了弹手腕上的环,听着叮当一声,百思不得其解。
他思索了一下,看着那个白衣仙人不在左右,厚脸皮的跟押解他的天兵搭讪试图搞清楚这里的情况,两个天兵跟耳聋目瞎一般的安静,随便他说,不阻止,但也不回答,这未免让自诩很有几分人格魅力的炎帝有点挫败了。
“你不必多费力气了,”最后还是一个青年天兵看了看他,大概也是刚刚入伍,脸上还带着稚气,看着萧炎有点于心不忍,小心翼翼的凑过来悄声道,“天帝陛下特意嘱咐我们,不能回答你任何事情…”
“明德!”一旁盔甲明显更为庄重华贵的应是天将,猛然出声呵斥他,“慎言!”
那青年吐了吐舌头,缩回去不说话了。
这短短的一句话实在是没头没尾,不仅不能解答萧炎的疑惑,还扩大了问号的分量,让他更懵逼了。
不过天兵这一句话也并不是什么都没说,至少就让萧炎弄明白了一点,目前这一切是早有准备的行为。然而努力的回想了自己几十年的岁月,从头到尾捋了两遍,确定自己没来过这里,更没有交集,他完全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天帝?
他回想起那个白衣银甲,清雅隽秀,却一言一行中都透露着十足威仪的身影,不得不承认,那确实是人所能想象的天帝最完美应有的模样。
他被领到了——不如说押到了华美的宫阙前。好似传说中用白玉建成的宫殿,淡淡的云烟缭绕,精巧的飞檐上有栩栩如生的脊兽,衔着明珠仿佛随时要一跃而下,窗明几许,耀眼的盘龙柱反射着银雪般的光芒璀璨,琉璃般的花草庭树生在庭院里,犹如仙境。
萧炎倒也没来得及多仔细看,另一队银甲天兵接过了押解他的重任,穿过清雅的庭院,把他带到了一间装设古雅清贵的书房里。暖玉桌案,透色笔洗,鹿兽般的鎏金摆件,夜明珠在书架上散发着幽幽光华,绘满山河的屏风上有墨笔落书,角落里三足金乌的香炉袅袅正吐出清烟。
萧炎注意到,那些天兵都在小心的环顾室内,满是好奇的样子,大概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新奇又赞叹极了。
……这莫不是那位天帝的书房?
“你先在这里待着。”几个天兵嘱咐他,一个个退出书房,合上门,把萧炎一个人留在书房里。他只能影影卓卓透过纱窗看见外面把守的人影穿行…嗯好吧,先不想跑路的事了。
炎帝豁达且心大的围着书房转了一圈,这一间书房便有常人屋子的两倍大,不过炎帝见多了富丽堂皇,倒也不十分觉得奇怪。他看看这边的碎玉花瓶,望望多宝格上的小饰物,脚步猛然停在了屏风前。
萧炎沉吟,抬起手时是越过了落款,轻轻抚摸着满绘的山河景象,有恢宏亦有秀丽。细细看来,这幅山河图有些错落的违和感,分明用两种截然不同的笔触画出来的,就连萧炎这种门外汉都能看出区别,却只有一个落款,他皱着眉头总觉得有些熟悉,又说不出来为何。
他低头看着那个落款,墨笔亲书,铁钩银划般的秀丽字体。
润玉。
门扉轻响一声打开了。
萧炎像被烫到一样猛然缩手,好似他在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连忙站直了身回头看过去。
朗月般的白衣仙人缓步走进来,未着战甲,素色发冠下墨发如瀑,一身银白的常服,似云似雪,水墨般隽秀的容颜,秋水为神玉为骨,那份仪态风雅不可言表。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萧炎想,润玉这个名字确实配得眼前的人。
他在萧炎身边停下脚步,眸子如暗夜里的寒星,身后银白的衣袂飘飘。俯下身时墨色发丝如羽绒拂过萧炎耳畔,带着一阵清雅的香气。
仿佛人鱼的歌声中,一切皆是最美好的幻境,因为太完美,甚至不似真实。
“呃,天帝陛下……我们以前难道认识吗?”萧炎下意识的往后靠了一点倾斜身体,尴尬的避开,润玉似乎没察觉到他的避让,摆弄着他手腕上的圆环,和他靠得很近,近到萧炎有点心神不定。但斟酌了一番,好歹炎帝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没真正被美色所迷,终于问出了这个在他心头困惑缭绕已久的问题。
天帝听到了这个问题,微微一愣,漆黑的眼瞳眨了眨,倒影出萧炎的模样,接着面上的冷意突然间绷不住一般的冰消雪融了,雪水流下山峰,就变成了清泉。他低头抿唇笑了起来,唇角向上弯起,笑意一路温柔的绽放到眼里,灼如芙蕖,皎如朝霞。
然后他道:“不认识。”
(三)
手上咔嗒一声,不知道天帝摆弄到了什么,萧炎右手的圆环开了,他能明显的感觉到体内流淌的斗气一活,仿佛压在头顶的重压消失了,能够勉强移动两步了。
他松口气,正准备开口感谢,然后天帝拿着圆环直起身想了想,低头又咔嗒一声给萧炎扣上了。
“天帝陛下……”萧炎压根没想到会有这一出,都没来得及闪开,全程目瞪口呆,此时艰涩道,说不清道不明,“你……这又是何意?”
“我表字润玉。唤我表字便好,不必如此生疏。”天帝微微侧首,也不答萧炎的问题,就像是顺手而为对他没有太多理由可言,倏忽一笑间,如朝光浮水般明亮。分明口中说的是不认识萧炎,可他一言一行间透露出来的却是无比自然而然的熟稔,这份反差让炎帝有些怔愣。
润玉却是无所察觉,或者说他其实并不在乎自己言语间是否有所暴露情报,抛下一句话便起身不再管他,独自走到桌案边,拈起桌案上的狼毫笔,在指尖灵巧的转了圈,笔端轻轻敲了敲桌面,温声道:“过来。”
萧炎不解其意,瞅了他一眼。
纤长的手指拂过桌边叠放整齐的文书,润玉慢条斯理的翻了两下,侧身坐在了御座上,星眸微扬,悠悠道:“给本座研墨。”
炎帝冷漠:“我看起来像是会去做书童的那种人?”
润玉目光下移,落在了萧炎手脚上扣着的圆环上,一言不发。
萧炎:……
萧炎站起来,走到桌边伸手拿起了墨锭。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萧炎叹口气,把玩着手中雕刻着古雅兰花的墨锭,竟然发现这里准备还挺齐全。他若不是以前也跟薰儿学习了几分大家族的优雅礼节,现在可能就直接简单粗暴的往砚台里倒水了。但是他现在至少还懂正规的研墨方式,在堂堂天帝面前,还是标准些好。
他可不想被嘲笑。
…嗯,应该不会的吧。
他用小铜勺从水盂中取了一滴水,滴在金玉镶嵌的砚台上,执墨锭细细研磨起来,深色在清水里一圈圈洇染开,不断加重,犹如信笔绘下缭乱的山河。
他放空思绪的磨了一会,看着墨汁一次缓缓地回流到磨痕里来,再次兑水磨墨,直到浓度和量都差不多了,这才停下来。
润玉手下压着摊开的文书,但是没有看,而是单手撑着下颔,侧头凝视着萧炎,几缕墨发缭绕在耳边,细细拂动着,好似从一开始注意力就在萧炎身上,已经看了很久了。
萧炎把墨锭小心的放在墨床上,磨角露出。
“研好了。”他无奈道。
润玉嗯了一声,从容的提笔蘸墨,柔软的狼毫吸了墨色,尖端由雪白被染黑,轻巧落在纸面上。他落笔的姿态很漂亮,袖袍挽起,露出精致的腕骨。很难想象天帝也有这么多事务要处理。
他在批阅文书的时候,萧炎无事,装作观察周围,实际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文书上,大致一目十行的扫了几眼,却是借润玉手下的文书探看情况。
他确信,润玉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但是却没有阻止。甚至说,天帝漫不经心的抬了抬手腕,让萧炎能够看的更清楚些。
…搞什么。
看了十几张文书,虽然似乎对环境了解了一点,但对于面前的情况就更是扑朔迷离了。润玉看着是一个温和良善的模样,年纪也不大,但萧炎却完全看不透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炎帝垂眼快速的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锁链,微微抿唇。
他讨厌极了这种万事不在掌控中的感觉,却又控制不住的被润玉身上这般神秘魅力吸引,如同被恶魔引着坠入漩涡,深不见底。
(四)
炎帝留在这里磨了半个月的墨。
他和润玉的沟通并不多,大多数时候,润玉都在各种使唤他,倒也算不得折辱,就是各种各样的小事,把他折腾来折腾去。萧炎但凡想起来就有点胸闷,但是也说不上特别气,尤其是他看着润玉的时候。
——当真是气不起来。
天帝合上最后一张文书,放下了笔。
“走吧。”他起身,银白的衣袍上暗纹流转,如蛰伏的真龙。回首看向萧炎的时候,平静无波的神态,风姿卓然到晃眼。
萧炎摆弄了一下手腕上的圆环,发现还是解不开,头疼:“去哪?”
润玉走过来,站在炎帝身前,这个时候萧炎才看出来他身量相当纤细漂亮,只是萧炎也毫不怀疑天帝纤细的身体内隐藏的强大的力量。然后他抬手轻轻整理了一下萧炎衣领,动作有些逾距的亲昵,却很自然,重新后退打量了他一下。
“去见我母亲。”润玉明显是满意了,负手含笑道。
(五)
萧炎在一路上都在沉思,他是不是在不知觉的时候认识这位异世界的天帝,甚至可能还跟他有过一段什么过往?
思考许久,无果。
润玉倒是很悠闲的样子,压下云端,毫无给他介绍的打算,萧炎除了确定自己大概在人间之外一无所知,不得不自力更生开口探听…询问:“这是哪里?”
他很清楚,自己的想法瞒不过润玉,干脆把话说的分明。
“洞庭湖。”润玉抚了抚衣袖,抬头看着青山绿水,这里被保护的很好,湖面上缭绕着水汽,如罩着一层浅浅的云,间或有银鱼从中跃起,水花激荡,一派风光。
能看出来,到这里之后天帝明显的卸下防备放松下来。
水面在眼前分开,萧炎跟在润玉身后,步入湖中。
(六)
如一曲湍湍流水,自高山流下,他听到悠扬的琴声自宏伟的水府中传出,水波震荡,连绵不绝。
润玉在石阶上停下脚步,略一沉吟,唇角扬起露出笑意。他没急着敲门,转身走下石阶,信手拨动了放在一侧的古琴。萧炎对于这个没什么分辨,只能看出来润玉的手指很好看,纤长白皙,指节分明,奏出的乐声也很好听。
炎帝一生醉心修炼,只有这点鉴赏能力。
“玉儿,”水府内的琴声停了,他听到女声明亮亲切的传了出来,带着明显的欢喜,“今日怎么有时间来?”
天光不知从何处照穿水面,竟然能透进这湖底深处。夜明珠的光华闪烁,华丽典雅的洞府里罩着繁复的纱,绣着梅兰竹菊。朦朦胧胧间,能看见一道女子纤细的倩影,站在琴架前。
素手掀开翩翩轻纱,露出明艳夺目的一张容颜,她径直走出来,火红的衣裳衬托的她肌肤雪白,是与润玉截然不同的气质,却是相同惊心动魄的美。
无需深思,润玉与这女子定然是极为熟悉的。
萧炎看着润玉的笑容。天帝并不常笑,除了对萧炎,便是只在眼前的女子身上。于是不知怎么的,炎帝觉得有些说不清的吃味。他捏了捏手指,将这点情绪隐藏在掌心里。
“母亲。”天帝温润道。
……咦?
定下心再仔细看看,女子的容貌确实和润玉有几分相似,眼里眉梢的模样如出一辙。只是心浮气躁的时候,这份不同并不怎么容易被注意到。
……喔。
萧炎想开了。
女子目光落到他身上,上下看了他一圈,倏忽笑了起来,对润玉道:“我想着也到时间了,总算回来了,这下你该开心些了?”
润玉只浅笑不语。
萧炎满腹疑问无以解答,但是这女子辈分大却是明白,无论实力如何,都还是抱拳行礼:“小子萧炎,见过前辈。”
“我名簌离…”女子颇有深意的挑了挑眉,悠悠道,“你还叫我前辈吗…”
“母亲这些日子心情不错?”润玉温和道,不偏不倚的打断了簌离,也不给萧炎过多了解的机会。
簌离抬手拂了一下头发,了然的模样,却不过多纠缠,只笑出了声:“我儿荣登天帝之位,荼姚与太微死不瞑目,我龙鱼族复兴,这么多年了,我还有何事会不开心的?”
她走上前,伸手摸了摸润玉的长发,眉目温和下来:“只待你早定婚事,我就更无心事了。”
润玉猝不及防,显然面对这一句毫无准备,以拳抵唇尴尬的轻咳一声,快速的眨了下眼:“…母亲又在说笑了。”
簌离笑道:“我是不是说笑你心里明白。”
润玉:“……”
天帝偏过头,萧炎却看见他耳边不自然的生起一抹绯红,如漫开的晚霞,在墨发的掩饰下格外显眼。
*大概是夜神性格的天帝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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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原作向】回环(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