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第8章 天使

从云云来到他们村子的第一天开始，兰兰就喜欢上她了。

那年兰兰只有八岁，她一个人坐在村口的树下用树杈在地上画画玩，这时她看见了云云。

云云梳着两条长长的粗辫子，穿着一身朴素的白布衣，就那么缓缓地向她走来。

虽然云云的装扮与他们村里年轻小媳妇的打扮一般无二，但她的衣服却很干净，白皙的面颊似一朵盛开的梨花，她面带着微笑，仿佛一个从天而降的仙女。

小小的兰兰看呆了，连手中的树杈也不知何时扔在了一边。

云云注意到了坐在树下的这个小女孩，微笑地问道：“小姑娘，这里是谷村吗？”

兰兰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她，点了点头。

“你好，我叫云云，从今天起，我就要住在谷村啦，有空来找我玩吧！”

她一个人把村西边一个废弃很久的木屋收拾了出来，就算是在谷村正式安家落户了。

不久，很多人都知道村子里来了一位美丽的外乡姑娘，大家都争着抢着要去看。

云云大概也才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水灵灵的，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村里的很多长辈都说从没见过这么可爱机灵的小姑娘，而那些年轻的小伙子们也会常常结伴趴在墙头偷偷地看着云云，云云不像村里的其他人一样种地，而是选择种花，她在屋子前种了好大一片接骨木，花开时分，整个院子都飘满了清淡的花香，天气好的时候，她会到院子里去给花浇水，偶尔看见墙头露出几个脑袋，她也只是冲他们笑笑，也不恼，这下，反倒是那些男孩子们感到不好意思了，赶紧地溜回家中好好跟着父母干活，争取早日赚出一份聘礼。

而村里很多像云云一般大的姑娘有时间都会到云云家去玩，她们带着好多丝线及布料，一起做好看的衣服，互相讨论颜色的搭配，衣服做好后，就数云云的手最巧，做出的衣服最好看，女孩子们都向她请教，云云也不嫌烦，耐心地一个一个教她们。

**岁的孩子们也都很喜欢云云这么温柔美丽的大姐姐，也时常到她家去做客，云云会给小女孩们编好看的辫子，连一向调皮捣蛋的小男孩们也会安安静静地坐在云云身边，因为云云会给他们将好多精彩的故事，唯一一点就是，云云很温柔地告诉他们，不要乱采院子里的花，不然她会难过的。

这天，姑娘们做好衣服后，都准备回家了，经过院子时，其中一个姑娘说：“呀，这花开始枯萎了。”

云云种花种得一向很好，整个夏天院子里的花都是鲜艳怒放的，现在却有一朵角落里的花开始枯萎了。

云云平静地笑了笑：“是啊，秋天要来了。”

这时，王婶家的小儿子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招呼姑娘们快去村长爷爷家：“村长爷爷走了。”

村长年事已高，算是喜丧，村里人为他举办了一个朴素的葬礼，可他们没想到，这却是一个噩梦的开始。

村长走后不久，村里人就莫名其妙地染上了一种病，接二连三地病死了，起初大家还会帮忙照顾病人，可后来随着瘟疫越来越严重，大家都会躲生病的人远远的，而这时只有云云站出来帮忙照顾病人，村里人一开始还觉得云云很善良很勇敢，可后来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因为她院子里的花开始大面积枯萎——不是那种秋天植物枯萎的样子，而是一夜间就变成了黑色干枯的一团，有些起疑的年轻人曾偷偷跑去她院子里数过，竟惊讶地发现她院子里枯死的花的数量，与村子中病死的人的数量完全相同！

再看云云那张美得完美无缺的脸，越来越多的人觉得她就是一个恶魔变的，正因为她的出现，他们的村子才遭受了瘟疫，于是一向温和淳朴的村民开始目露凶光，他们抓住了云云，想要烧死她。

高高的柴垛旁，幸存的小孩们躲在一旁瑟瑟发抖，却唯有兰兰笔直地站着，用稚嫩的童音高声唤着：“云云姐姐是无辜的，你们不能这样做！”

被绑在高台之上的云云仍然带着她们初次见面时的笑容。她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便骤然间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了。

云云消失了，但村子里的瘟疫却依然在肆虐着，很快，村子里的人就都染上了病，原来平静美好的村落骤然间笼罩上了一层死亡的阴影。

兰兰没想到，她还能再见到云云。

云云还是像她们初见时，穿着那件朴素的白色布衣，只是她面无表情地站在一个濒死之人身边，伸出她那如青葱般纤细的手，那濒死之人体内窜出一道红光，化作了她指间的一团小小火苗。

那濒死之人顷刻间便咽了气。

兰兰看见云云像她走来，可她心里却没有一丝的害怕，她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云云的脚步，云云来到她身边，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她终于还是笑了，不过却是在苦笑。

“把这个吃了吧，你会好起来的。”云云将一颗透明的珠子塞进兰兰的嘴里，那珠子化作甜甜的雾气，充斥在兰兰口中。

“或许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你做的草蚂蚱很漂亮。”

……

一个披着长发，身着白色的纱裙的年轻姑娘站在一棵树下，她好像在发呆，丝毫没注意到树上一个小男孩正举着一把弓箭对准她。

一道白光猝不及防地穿过她的身体。

年轻姑娘这才发现躲在树上的男孩。

“小丘，别闹了，下来。”

那叫小丘的男孩连忙晃了晃身后的翅膀，飞了下来。

“你的爱情之箭就是这么用的？”

“嗨，射着玩嘛。”

年轻姑娘笑了笑：“你知道这箭对天使没用。”

“就算有用也没关系。”小丘也跟着笑了起来，“它的另一伴在一个濒死的人身体里，即便他疯狂地爱上你，那也来不及了。”

年轻姑娘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她说：“我先走了。”

“又去接新人吗？”

“嗯，这次又是一个染了瘟疫的村子，工作量挺大的。”

“那早去早回吧。”

“好。”

……

年轻姑娘还是像十年前那样，扮作一个普通的小女孩，步履轻盈地走进一个染了瘟疫的村子。

这村子却比当年她初次接任务的村子还要破败，已经有很多人病死在了路边，她不敢停息，立刻开始逐个收取他们的灵魂。

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孩奄奄一息地躺在一边，看样子，她应该是个被感染的医生。

云云慢慢走向她，伸出手。

“……是……云云姐姐吗……”女孩气若游丝，但云云却依然清晰地听见了每一个字。

她的双眼顿时睁大，依稀从那张年轻却消瘦的面颊中辨认出了兰兰的模样。

同时，她的天使之眼让她看到了兰兰身上的光，那是小丘的爱情之箭，而另一半，就在她身上！

“是……我……”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谢谢你……救了我……天使姐姐……”

话至此，再不必隐瞒。

云云一身洁白的纱裙，身上还泛着好似月光般的柔光。

“你都知道了……”

“是啊……我看见了……你一个人在屋子里硬生生地扯下了自己的翅膀……流了好多血……一定很疼吧……”

“可惜还是没能救你的命……”

“没关系的。”兰兰努力地挤出了一丝笑容，“谢谢你，天使姐姐……我还想对你说……我喜欢你。”

“……哪种喜欢……”

兰兰伸出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云云温热的脸。

“想亲你，想抱你，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

“不，你并不喜欢我，你只是中了小丘的爱情之箭。”云云的睫毛在抖动。

“是，我是中了爱情之箭，所以我爱你，可即便我没有中箭，我依然喜欢你，因为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你……”

云云没有说话，而是将手轻轻地搭在兰兰的额头上，就好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兰兰闭上了双眼，笑了。

……

一个偌大的蓝色空间里漂浮着成千上万支正在燃烧的白色蜡烛。

云云是一个天使，一个守护着逝去之人亡灵的天使。

曾经的她有一对雪白的美丽的翅膀，可是为了救一个濒死的女孩，她硬生生砍断了自己的翅膀。

只因为那个女孩是唯一一个送给她礼物的女孩，唯一一个在众人面前保护自己的女孩，唯一一个说喜欢自己的女孩。

一支蜡烛悬在云云的面前，上面热烈地跳动着通红的火花，云云冲着那团火花展开手，她的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编的粗糙却保存完好的草蚂蚱，那火苗见了，跳得更欢脱了。

我是否喜欢她呢？

我不知道。

不过现在换我来守护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