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京国繁闹,街市上满是人们的身影。
“小姐,听闻京塞军在战场上大获全胜,灭了突厥,实乃英雄!”子衿在一旁喋喋不休道,“魏将军此次立了大功,陛下大喜,听说还要设宴呢!”
余絮生无奈摇了摇头,用食指轻点了她的额头,缓缓道:“子衿你呀,也只在这种事情上能多了解一些了…”
说罢,便听闻城中开始喧闹了起来。
京塞军回京国了!
一时间人们欢呼雀跃,却不忘为京塞军们让出一条路来。
余絮生望向骑在马背上走在首位的男子,那男子倒是生得俊俏。眉眼如锋,一身墨色与他的眸子一般好看,发髻高高束起,护甲在日中的阳光里熠熠生辉,为他平添了几分温和。
蓦地,那男子也向她看来,她一怔,随即移开了视线,匆匆离开。
“魏将军还真是年少有为啊,不仅如此,”卖灯的老婆婆竟在一旁与身边的女子聊了起来,“他爹明明是个文官,却养出了他这么个武将,还这么出色,关键是还长得俊呐,也不知以后哪家小女娘运气这么好,能嫁给魏将军。”她连声赞叹,大拇指也不知何时竖了起来。
不知这番话怎地进了那魏将军身旁的男子耳中,嗤笑了一声,随即高声喝道:“劳烦诸位费心了,可惜我们魏将军不喜女色,请各位姑娘另寻佳人吧!”
魏寻骁听了这话微微一笑,伸手揪住他的耳朵让他的耳朵凑近。
“明日校场若我未见到你的身影,那么尹齐你就当我的靶子吧。”男人说得轻快,可身旁的尹齐脸色不好了起来。
“今日才回来,明日你便让我去校场陪你,你太过分了吧!”尹齐愤愤道。
前者不语,松开了手,继续往前走。
御乾宫内,王公公从殿门外姗姗走来,趴在皇上耳边私语。
“好!宣他进来。”余恒民放下了手中的奏折,抬眼望向殿门外。
“宣,卫国公魏寻骁觐见。”
语毕,魏寻骁跨过门槛,走入大堂,来到殿中央,看了眼殿上身着华丽的儿时伴友,单膝跪地,一手予胸。
“臣,魏寻骁参见陛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起来!”余恒民起身三两步走到他身边将他扶起。“寻骁如今大败突厥,乃国之栋梁,不枉朕对你的信任,也真如你所说闯出了自己的一番天地。”
余恒民语中的赞扬丝毫不掩饰,魏寻骁拱手行礼,低下头来浅笑道:“不敢当,臣如今能有这番成就皆是陛下的功劳,若不是陛下当年提拔便不会有如今的寻骁。”
余恒民拍了拍他的肩,望向殿门,随即说道:“朕将爱卿的迎风宴设在了明日,今日乃上元佳节,朕便不耽误你与魏御史团聚了。”
“臣,遵旨。”说罢,他便向余恒民行了拜别礼,转身离开。
余恒民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看的出神,口张却无言。
他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这些年魏寻骁虽为国战外敌,立了不少功勋,深受百姓爱戴,可终是功高过主,即使是曾经的伴友,却已身份悬殊。
作为皇帝要忧心的事实在太多…
他手握兵权,谋反岂不是易如反掌。他本想让他告假还乡,这些年他攒了不少积蓄,理应来说以后的岁月也不用再愁,可他每每想到这时,总能回忆起他与魏寻骁之前如此要好,总是帮他出谋划策,陪他下棋,听他倾诉。
余恒民最终叹了口气,眉间的忧郁始终挥散不去。
罢了,便由他走吧,这是他的路。
天色渐渐暗淡,而京国的上元节才刚刚开始,花灯满城,吆喝声不断,孩童们的笑声不断传入魏寻骁的耳中。
他突然有点庆幸自己打退了突厥,百姓们不用再受突厥侵扰了。
魏寻骁骑在骏马上,嘴角微微上扬。他一瞥,竟见街头一女童突然窜出挡在了一辆正在疾驰的马车前。
他暗道不好,随即便架着马朝那边赶去,可他距那女童太远,根本来不及了,眼瞧着那马车控制不了速度,要撞上,千钧一发之际,一位戴着帷帽身着朴素的女子将那孩童抱起朝一旁滑去。
那车夫见孩童无事,松了口气,随即骂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那孩童受到了惊吓,哇哇大哭了起来。她的母亲哭着跑过来,抱起了女童,连忙向那女子鞠躬道谢。
是她,他归来时与他无意相视的女子,没想到她竟如此勇猛。
子衿子佩匆匆从街对面跑过来,一脸焦急地看着余絮生,而她却傻傻的朝那两姊妹一笑。
魏寻骁看着这一幕也忍俊不禁,见那三人走后便朝家中走去。
御史府听闻自家将军从塞外出征归来,欢喜的不得了。门外站着一对中年夫妇,瞧着甚是恩爱。在见到他身影时,便令家丁在府外放了好几串爆竹迎接他。
魏寻骁还未走近,便看到魏氏夫妇一脸笑容地朝他走来,他道了声爹娘,将马绳送到一旁的家丁手中。
“我儿年少有为,此次前去塞外大败突厥,立下赫赫战功,真为你爹争气!”魏明政将手搭在他肩上,只顾着夸赞,却忘了他刚回来还未喝过一口茶。
魏明政身旁的妇女瞪了他一眼,用手轻轻打了一下,随后便将手臂上的墨色大氅往魏寻骁身上披。“初诀一路舟车劳顿,你不让他进去便罢了,还一直让他身着单衣陪着我们在寒风中说话,你这爹当得真不称职。”
魏明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牵起二人的手,往府内走去。
“舅舅呢?今日怎么不见他的身影,平日里这时他不是早已从归来了么?”魏寻骁向周围瞧望,并未发现自己舅舅的身影。
“你舅舅他还未从塞外归来,估计明日才到。”黎芷拉着他的手,坐到餐桌前,为他盛了碗汤道。
说罢,便拿起身旁的那一摞女子画像。魏寻骁瞧着这一摞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一口热乎的汤还未进胃里便吐了出来,随即站起身来,还险些摔了。
“娘,我想起来我还与尹齐有约,先走了!”
言毕,他便匆匆往门外赶,也不管父母在背后的劝阻。
黎芷一沓画像“啪”地一声放在桌上,抱怨道:“这孩子越发不听话了,都这般岁数了仅是给他介绍几个女子认识认识便逃成这样,日后怕是连婚都不成了。”
她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一旁的魏明政将她搂至怀中,轻声安慰。
“夫人莫再担忧了,初诀他知道自己该如何做。”
“小姐,小姐!”子衿拉着子佩的手指着面前的牌匾喊道,“这新开的戏堂瞧着还不错,我们进去瞧瞧吧!”
子衿满脸稀奇的样子甚是可爱,余絮生刮了刮她的鼻子,无奈道:“你与子佩明明为一母所出,性子却差了这么多,妹妹比姐姐要成熟些。”
说罢,她抬眼望向牌匾,随即便挽着她们姊妹二人的手朝新开的戏堂走去。
“虞姬,你可有悔?”台上的戏子铿锵有力,胡须抖动。
“妾随大王,生死无悔。”角名唤虞姬的女子在台上熠熠生辉,真切地瞧着眼前人,眼中满是柔情。
“项羽乃西楚霸王,其妻虞姬才艺并重,实乃一对好姻缘。不过后来项羽听信他人谗言,兵败于楚汉战争,最后虞姬在营帐中拔剑自刎。项羽后跨马,被汉兵逼得走到了绝路之时,死于乌江。”余絮生身旁的看客开口继续说道:“虞姬为夫死,实是不值,本可以投靠他人,到头来却自刎,实在是傻。”
余絮生听闻此话,眉头一皱,似是不赞同,刚想要开口反驳,却被一道少年音抢先。
“这位公子此言差矣,就算是将军的部下,也会以死效忠心,追随于将军。何况是他的结发妻子呢?”
“这位公子说得不错。”余絮生隔着一人对魏寻骁说道:“世人皆说西楚霸王杀伐果断冷漠残忍,可毕竟也是人,只是将毕生温柔倾于其妻。而虞姬为了不拖累自己的丈夫,自刎而死,依鄙人看不是蠢,而是无畏无惧。”
魏寻骁听了这话,将手中的折扇往手心一拍,与余絮生对上目光。
戏堂里的锣鼓声响起,传向整个大厅。竟又一次再见,素衣少女,这是今日的第三面。
他一怔,缓缓道:“姑娘的此番见解甚是妙!”
戏堂初见,两眼相望。
一戏毕,二人同出戏堂。却发现外面竟飘起了白雪,皑皑白雪已覆盖在了地面与早就枯了的枝桠上,也有些悄然落在他二人的肩头。那素衣少女伸出手来碰了碰那净白的雪花,可那洁净的雪花在触碰到的那一瞬便化作了水,停留在她的指尖。
“此番与公子相识,甚是有缘,不知公子可愿与鄙人共赏佳月。”她转过头来,帷帽已被摘下,一脸笑意地盯着他。
魏寻骁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两声,随后移开了视线,但却回道:“能与姑娘共赏月,是我的荣幸。”
他的耳尖泛着红晕,与他冷漠的面色有些违和。余絮生瞧着这一幕不免笑出了声,随后让子衿子佩二人靠近些,密语了几句,姊妹俩便离开了。
久经沙场的魏寻骁察觉出了什么,自己好像在被牵着鼻子走,莫非是自己的眼神太过**,让人姑娘瞧出了什么。
他眼睁睁看着姊妹俩走远,而衣袖却被人轻扯着,他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的素衣少女。
素衣少女眉眼带笑,甚是娇俏,腰间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轻响,发髻并未多做装饰,只有根素簪插至其中。
他似是觉得冒犯了,移开了视线,身旁的女子却突然开了口。
“公子,走吧。”
他们在人群中穿梭着,满街都是欢笑声,商铺老板的吆喝声,还有些在街头卖艺的人,好不热闹!
忽地,身旁的少女出了声,朝着商铺走去,拿起一个兔灯仔细端详,眼中的喜爱藏也藏不住,妥妥一个娇俏的小姑娘,与记忆中那个救孩童的女侠重合不起来。
“老板,这个兔灯多少银子?” 少年开口问时,手已往钱袋伸去。
“是魏将军与心上人的话便不要银子了,魏将军为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在外征战,可比我这累多了。”商贩笑眼盈盈瞧着他与余絮生。
可魏寻骁却眼神飘忽,瞟了一眼身旁的女子,只见她一直看着兔灯,未分一丝目光往他们身上,他松了口气。
临走之际,他向商贩笑了笑,便拉着他的“心上人”离开了。
当商贩侍弄这些个灯笼时,却发现那桌上多了二十两银子。
咸阳桥上,他望向身旁的少女,她的脸被兔灯映出了光,与黑夜中飘落的雪有些违和。
“未若柳絮因风起。”少女忽然开口说道,脚步顿住,望向河边放灯的百姓们,而后转过头来与他对上了视线。
“魏将军,有缘再会。”她微微一笑,向魏寻骁拱手行了拜别礼,随即便转身离去。她的背影太过决绝,以至于让魏寻骁忽觉他们好像是陌生人。
他瞧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
原来她还记得那一眼,素衣少女,有缘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