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云泥 第99章 化吉

待到裴燕度赶到时，养济院确实已经乱成一团。

首当其冲的，就是喝了羊杂汤的厨子，品尝汤羹的豫王妃和她的侍从，以及一些孩子。

张生所言，这毒草的毒性并不强，喂了羊一阵，羊倒是没事，只是这毒入了五脏六腑，用来做汤后，毒发也不会太快。

以至于半个院子的人喝了汤后，陆陆续续开始出现不适。

朱雀阁在附近人手不够，但还好殷城在，抓捕羊肉铺老刘的事，同时与解毒进行着。

待到姬令云得知此事时，豫王妃已经被送到了太医署进一步诊治。

她见豫王妃并无大碍，只是吐得有些虚弱。

豫王妃陆雨溪虽然是娇养，也未曾遇到过这种事，但她也没有慌乱和畏惧，还关切养济院众人。

“劳烦阿姐一定要好好彻查此事，这事只怕是冲着阿姐来的，他们知道你身边密不透风，就会伤害你在意的人和事，幸而裴指挥使赶来得快……”

她还是有些后怕，因为养济院多病弱，身体恐不能能承受太重的毒。

姬令云心道，果然国师还是有点神通的，我的烦忧原来在这里。

确实不是我中毒，但这比我自己中毒问题严重多了。

养济院刚见起色，由她在陛下的允许下改善，如今被人在食物里下毒，还挑选了豫王妃亲临的日子，万一出了个好歹，她跟豫王的梁子就结下来，还一并得罪了王妃的家族。

更重要的是，天下人会斥责她一个女子办不好事。

陛下亦会为难，以后该不该将要事交给她。

如今朝中多对她颇有微词，并不是针对她本人，而是在于她是个女子的身份，她一旦名声受损，以后对女官们未来会有诸多影响。

以往姑姑就是这么饱受非议得过来的吧？

姬令云忽然有些惭愧，若是当年她没有出家避祸，而是早早帮助姑姑做事，如今也不会疏于防范。

这么容易被人钻空子的地方，她应该早就注意的。

还是经验尚浅惹的祸。

于是在她将此事禀明给陛下时，深深自责了一番。

姬照月听罢，见惯了风雨的女人并未露出太多惊讶，只是见她的反应有些意趣，对她道：“阿云，你若是累了，朕可以派人接手这些事。”

姬令云忙道：“不成，我自然是心累，可哪能遇到点事就躲着？如今人也抓了，可不宜打草惊蛇，后续的事，我会妥善处理。而且陛下把朱雀玉交给我，我可不会轻易交出去。”

“难得见你有此锋锐，我家小姑娘真的长大了。”姬照月欣慰展颜，“小事而已，莫怕。若有大事，还有朕替你担着呢。”

回到朱雀阁，裴燕度已经帮她将养济院这一桩事给善后完毕，因为救助及时，此事没有传得太开，不至于造成恐慌。

“姐姐莫担心，我请了梅大夫的弟子们去养济院帮忙看守过夜，今夜过了后，毒性就清除了，若遇到体弱还能及时救治。”

裴燕度见她一脸担忧，继续道：“珠娘也帮忙着，现在养济院可不愁找不到大夫。”

姬令云见桌案上放着的神都舆图，上面被裴燕度标上了红圈之地，就是崔庭之提供的云罗暗桩可疑地点，黄圈则是薛陵未曾死遁之前常去的地方。

她目光落在养济院附近，羊肉铺子与薛陵常去临江煮茶的酒楼就隔着一条街。

“殷城和珠娘是我前些日子命人接来的。”

姬令云还知道了今日殷城也参与了抓捕，她本是想等珠娘在养济院安顿好后，再行让殷城入职朱雀阁，帮着裴燕度做事。

也算是她给裴燕度的惊喜。

“殷城说，叶十三已经消失一阵了。”裴燕度手指划过羊皮舆图，“他擅长乔装，不知如今是何面目。”

姬令云问道：“这羊肉铺子的老刘，是云罗的人？他肯招供吗？我看他资料，也在神都做了七八年的生意了，左邻右舍关系也不错，怎么不想好好过日子，偏要做云罗的狗。”

“他有个相好是在养济院帮忙照顾孩子的寡妇。金寡妇一直想跟他成亲，可他偏偏推三阻四，寡妇以为他嫌弃自己，现在这寡妇才知道他是个杀手。”裴燕度亦是不解，摇了摇头道，“我将那金寡妇唤来询问老刘这些年交往的人，她给了名单，已经让人去追查了。”

姬令云恨声道：“太平之世，偏偏有些人因为自己私心想要逆流而上，真是愚不可及！”

金寡妇跟老刘关在隔间，老刘被莫无忌上了软筋之药，胡桃封口，铁枷锁身，想自杀也不得。

这人年纪已近四十，平日里最是忠厚老实的，卖肉不曾缺斤少两，因为跟养济院的金寡妇这几年看对了眼，他也常把每日卖剩的肉骨送到养济院。

所以这一次豫王妃亲临，养济院才放心在他这里买羊。

金寡妇知道他在隔间，又知他抵死不吭一声，于是一直对他斥责谩骂。

姬令云和裴燕度听了会墙角，听到女人泣泪道：“……你平日对小方这般好，还说等他病好些了带他出去玩，可如今他喝了你的羊杂汤，救治不及，只怕活不过今夜了……”

裴燕度朝姬令云眨眨眼，告诉她这事是假的。

金寡妇在以情诱供，一会骂一会哭，又讲起两人这些年的小日子，还说自己幻想未来与他成亲的生活。

姬令云听罢，离开地牢之后道，抚着心口道：“我听了都要心动心碎了，你们云罗的人难不成都是铁石心肠的？”

“姐姐，我才不是云罗的。”裴燕度嫌弃道，“不过以薛陵的手段，这些暗桩只怕是早就被洗过脑子，满脑子都是废太子的大业。”

“大业……太平盛世的，就算他回到神都，这城里宫里的禁军也不是他的人，他能调动什么大业，薛家军那点人不够看，如今又跟崔家闹掰了，我看还有哪个傻子愿意跳出来。”

姬令云忽然意识到，其实薛陵因为病不久矣，才做这个春秋大梦。

因为但凡人能够好好活着，身边有心爱之人陪伴，自己生活得到满足，谁也不想打破眼下，只想好好过日子。

“这金寡妇若是能劝服，我看她也是个人才，留在养济院照顾病弱有些大材小用了。”姬令云一扫烦忧，豁然开朗道，“难怪国师说我是有福运的，因为一个人是办不成大事的。”

“今日幸而有你。”

裴燕度听她夸赞后，开怀夸了回去，“姐姐能及时把殷城唤过来，也是未卜先知，今日没有他与我联手，这老刘只怕就趁机吞毒自尽了。”

“还有拿出解药那人，药王谷的传人……于牧的人脉果然不一般。”姬令云如今真的有些感谢解逢臣，“得空我得去给你义父烧香感谢，感谢他留下这么多人才给我武朝。”

裴燕度正式回归朱雀阁。

神都人又重见了昔日银雀台搜捕全城的阵仗。

不过这一次大家反而没有那么害怕朱雀阁，因为大家更怕自己周遭卖吃食的店铺。

因为朱雀阁是为了追踪一批江湖杀手，这些杀手不知受命于何人，居然想要阻扰陛下为民谋福，居然敢在养济院食物中害人。

陛下震怒，命令朱雀阁严查此事。

朱雀阁在城中各处抓人，或是传唤询问，进了阁中的人，大多都能平安归来，而且被传唤的出来后被问及，他们还道：“就是询问一番，还有人奉茶呢，并无严刑逼供。”

“殿下说了，查过的店铺就是安全的，免得大家猜测纷纷，不敢正常生活和做生意。”

于是因为姬令云这番话，有些没被查到的店铺主动上门配合调查，就是为了得到清白的证明。

而在这事的掩饰下，裴燕度真的抓住了几个云罗的暗桩。

其中有崔庭之的提示，还有那金寡妇，真的不负姬令云的期望，从老刘口中撬出了一些云罗的秘密。

云罗杀手是被扭曲的心志的人，在过了正常人的生活后，被唤醒了独立的意志。

老刘几乎是精神崩溃了，哭着跟金寡妇道歉，连同自己在云罗山庄多年的暗无天地的生活也说了出来。

还说了几个薛陵可能在神都召集云罗的地点。

这时间过得很快，就在这番热闹的搜查中，姬令云迎来了自己二十六岁的生辰。

七夕之日，花月园迎来送往，礼物都要堆满了花房。

空气中弥漫着花香与酒香，盛夏阳光明媚，她盛装雍容，被众人团团围住，忙得不可开交。

丝竹声中，有一声极为轻锐的鸣叫划破湛蓝天空，她蓦然抬头，像是看到了一朵绵软坠落的云。

然而再眨一眼，她看清了，这是一只鹰。

在众女子的惊呼声中，一只羽色纯白无暇的鹰隼从天际落下。

鹰的身形并不大，所以不骇人。

反而因为羽色和身姿让人想要亲近。

鹰隼的眼神柔和，像是被训练过，乖巧地朝廊下的少年郎飞去。

绯衣朱雀的裴燕度迎风而立，伸臂让白鹰停了下来，他越过人群来到姬令云身旁，道：“它叫白兔儿，是我送给姐姐的生辰礼物。”

“姐姐若有令，上临九霄，下至深渊，它都不会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