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乡人默默看完这一幕,不仅是他,连同周遭的人都蔚为奇观,今日之事,定是会很快传遍神都、长安以及整个国度。
青云书院是陛下准许开设的,由姬令云郡主监督,青松先生为院长,招收女学生,这天下了看来真的要翻天覆地了。
外乡人没有随着看热闹的人重新排队入城,而是立刻骑马往回疾驰。
五十里外,同样的茶寮,他赶到时,队伍已经要启程了,作为斥候,他今日一早赶往建春门,就是为了看看今日郡主迎接他们时的排场。
没有什么特殊排场,只有来自陛下的一种态度。
武朝,姬氏,是女子当家作主。
就算长安大明宫有什么鹦鹉折翼的兆头,就算你允王殿下平息了北境战乱,但今日回到神都,可你也并非是主角。
“呵,郡主这是在给殿下你下马威呢!”
薛彻听闻此事,顿时想要带人驭马疾驰回神都,驱赶这茶寮的一行人。
但允王听后,端端正正坐在车驾里,止住了他,“二郎,你若动气,正好给我这位云妹妹抓住把柄,那我们估摸着连建春门都进不去,就会被她赶回封地。”
薛彻啧了一声:“她敢?”
薛彻跟姬令云年纪差不多,但以往姬令云在宫中,他年少时又被送到了军营,跟她几乎是没有交集,只想着这金尊玉贵娇滴滴的郡主殿下,跟自己那位嫂子差不多,只是个花架子。
“看来你得好好了解下神都局势了。”允王云淡风轻道,“这可不是边境战场,但你也可以当它是战场,她的兵力和优势可比你多多了。”
薛彻哪有空管这些,这些事有他哥琢磨便是。
薛彻想到之前她被云罗抓住之事,又道:“哼,她有武功么?她不怕我们的人暗中……不过就是个女子!”
“你啊,怎么离开神都这么些年,反倒空长了岁数。”允王扶额,知道这小子只能他哥收拾,自己也不想再耽搁,“赶路吧,可不能让她等久了,不然我怕她真的提前关城门把我们撂一夜。”
“相信本王,云妹妹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
“进了神都,千万别惹姓姬的女人。”
允王姬永宁显然是心有余悸,多年未见母亲,即使远在巴州,却依旧觉得自己活在母亲的阴影里,周遭都是监视他的人。
莫说母亲,就是姬令云,这位被薛陵逼着写下了信给自己的妹妹,也是一位逼急了就要咬人的主儿。
简直就是母亲生出来的亲生女儿。
或是说,母亲就是在自姬令云幼年一点点对她潜移默化,将她养得胆大妄为,哪有女子这等年纪了都不出嫁,为了不出嫁宁愿出家,不学无术也就罢了,还从小喜欢刨土,哪里有女子的样子。
可她偏偏就是母亲喜欢看到的样子。
真是让人费解。
仿佛母亲就想在她身上寻到自己少女时离经叛道的样子。
如今母亲还把朱雀玉给了她。
死了一个外人解逢臣,却来了个更为让母亲信任的自己人。
没了银雀台,还有朱雀阁,说抄家就抄家,他实在不想回想当年在长安神都没了多少支持他的官员。
他怀里揣着姬令云那封信,就算想要逼她做些什么,只怕她转头就在母亲面前演上一番苦情戏,然后倒霉的还是他。
今日回神都,他还未进城就被隔空给了个下马威,眼下这茶寮的热闹不但会把建春门弄得人声鼎沸,只怕他这百人的队伍,得分散了进城。
毕竟他有贤名,若是一回来就以王爵之名喝退百姓为自己让道,那更是错。
他也是低估了姬令云。
没想到十年过去,当初率真的豆蔻少女,已经变得让人头疼不已了。
女帝当然不会给儿子回来以百官迎接的排场,姬令云自然领会,只带了一些官员迎接,加上茶寮的热闹程度,大家都有些心不在焉。
脑子里全是“有教无类,男女皆可”。
还有人大胆问姬令云为何如此做。
姬令云一脸理所当然道:“男子为何读书,女子就为何,这还要问么?”
还有人问:“但女子要嫁人生子的啊,读了书就想当官,当了官就得办公务……那家里怎么办?耽误了嫁人如何是好,或是当了官后十月怀胎如何办?”
“啊,这位倒是提醒本宫了,如今女官都是未曾婚配的,可男子做官都能成婚,女子当了官亦是可以的,只是没有前例,这……不是本宫一人说算了,看来还得写个折子给陛下,不如这位大人你来写吧?”
这下大家都憋不住了,虽然有些人介意女官跟他们同等权力,可陛下创办科举可不是谁都能做官的,这些女子想要科举通过,还得费一番功夫。
但大势所趋,郡主就在面前,不如问个痛快。
面对种种问题,姬令云很是耐心道:“这位大人家里有想上学的小娘子么,若是她想上学,也可以来的。本宫就是这个意思,想上学,就能来,当然进书院后还要考试,考试不过关就不能继续读。”
“本宫就是榜样,因为考试不过关,青松先生只让学了一年。”
听她这么说,大家忍不住笑了,气氛很是活跃,而这些话也会传到民间,让想要入青云书院的人家知晓。
姬令云答问题答得口干舌燥,但心情愉悦,因为她知道,现在二哥哥心情不好。
这等候的功夫不时能看到在茶寮登记造册后的学子对她作揖,若是他们真的入了青云书院,就是她的师弟了。
她虽未曾一一回应,但见到有女子能过第一关,还是会多留意一眼。
书院女官白鸢是她这次替青松先生招生的主管人,白鸢是独孤青韵替她挑选的人,年方二十,出生书香世家,五年前被送入宫中书阁整理书籍,是个细心妥帖的人。
白鸢看着第一关,这书院的招收民间女学生不会太少,也不会太多,毕竟她还得留着名额给世家官员们。
当然她还得定个规矩,进了青云书院就是同窗,不能有门第之分,否则当即卷铺盖走人。
裴燕度总算是看明白,在他养伤这些日子,姬令云看来都忙疯了。
“姐姐,让我进的书院就是青云书院么?”
姬令云悠然道:“是啊,这么多女孩子,交给你保护了。”
裴燕度被噎住了,片刻后道:“这不该交给胭红她们做么?”
“她们在朱雀阁任职,忙得很,你呢,无官无职还没了婚事,不是正好去书院么?”姬令云故意笑他,“我信得过你,才让你办这件大事的。”
裴燕度今日被她打扮成如同翩翩书生小郎君模样,加上他还未痊愈,整个人气质柔顺,看着挺能迷惑人的。
这些跟随她的官员一时都没认出来是裴燕度,还以为郡主殿下解了婚约后,又看上新欢了。
这新欢斯文漂亮且乖巧,默不作声帮殿下撑伞遮阳。
这些官员认不出裴燕度的原因,其实是他们只认银雀台的服制,是那玄衣银雀佩剑……才不是现在乖巧打伞的玉面小郎君。
这小郎君还给郡主殿下喂冰葡萄,真是黏得让诸位官员没眼看。
但谁让这是郡主殿下啊,谁家有这么漂亮贴心的小郎君尽可以送去啊!
诸位有谁记得小阎王长什么样子么?之前记得他也是因为长得不错才入殿下法眼的啊。
殿下就喜欢这种长相的懂吗?
日上中天时,姬令云被裴燕度喂得肚子都快饱了,各位官员的茶水都要喝胀肚之时,允王与薛彻的队伍终于来了。
但允王下了车驾跟姬令云互相客套一番后,那薛彻却不愿下马。
他要骑马入城。
薛彻像是在压抑自己的不快,趾高气昂地对姬令云道:“得胜归来,好歹也让在下骑马入城回家向祖父报平安罢?”
鬼知道你们是怎么得胜的。
不知道还以为你们血战攻城了呢。
姬令云见薛彻身骑白马,手握长枪,摆出架势,确实是能隐隐见薛家先祖在前朝以一手薛家枪为前朝打下江山的威赫模样。
她自幼喜欢少年将军,薛彻这花架子倒是不错,可惜了,她很早就听闻薛彻脑子不好使。
薛家这一代的脑子大概被薛陵薛驸马占了大半,剩下给薛彻的不多了。
允王姬永宁一副无奈的模样,看来他也是没法劝阻薛彻的。
“神都正午,禁止驰骋。”姬令云毫不犹豫拒绝。
薛彻赖在马上道:“郡主殿下,你奈我何?”
说罢,薛彻正要夹马扬长而去,反正他在两京时是嚣张跋扈的人,可不曾给过什么人面子。
尤其还是个女子。
这郡主身娇体弱的,难不成她还想以身挡马?还是让人守城军挡住他?
“在下愿与薛少将军比试,若是少将军败了,非但这马不能骑着入城,连这薛家祖传的银枪,在下也要借取几日,不知可否?”
众人只见姬令云身边撑伞的蓝裳少年,声音和煦。
少年脸庞如白玉,眉眼清绝,笑容清浅,惑人容颜,之前一直低眉顺眼的,却出口如此狂妄。
薛彻见他这副纤瘦俊俏模样,当即以为他是哪位富家养的小公子送来给郡主当男宠的,于是笑问道:“你是何人?何官职?报上名来!”
“无官无职,青云书院,一名新学生罢了。”
裴燕度缓缓收了伞,只见他手腕一转,伞中拔出一道银光如水的剑来。
剑横胸前,正午阳光落在剑身,剑光映在他眼底,冷冽如冰。
“在下,裴燕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