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云泥 第85章 书院

建春门是神都东面城门，旁边就是南市，今日一早，这往常本就热闹的城门，如今还要迎来允王以及薛家军的归来。

从建春门到皇宫面圣，还需过穿城而过的洛水浮桥，这一路所经之处几乎绕半个神都。

而允王他们本可以从城北的上东门入城的，可他偏偏要从建春门入城。

在接到这个请求之后，姬令云倒是没有太惊讶，因为她这位二哥哥姬永宁被废后流放巴州就是走的建春门。

那日如何的屈辱，今日就要如何风光归来。

虽然允王只被允许带五十人以下的排场归来，加上薛少将军带的一队人马，这一路百来人的队伍，着实惹人注目。

姬令云这些日子每日都能接到他们在何处驿站停留启程，走了多少里的回报。

女帝将迎“客”之事交给她，她也立刻着手将允王府邸打扫干净，只是那东宫他是住不得的。

三王的宅邸并不在一个坊内，距离皇宫也并不远。

姬令云给允王选的宅邸距离洛水很近，离朱雀台也不远，离皇宫更是近。

目前她在允王心上算是“同盟”，因为他有她的那封作为把柄的信。

不过这把柄也算不上什么要命的，毕竟姬令云经过父亲一事之后，忽然觉得自己这位姑姑，比她想象中知道得更多。

所以她这个把柄顶多就算是让允王的定心丸。

又不是裴燕度那种被解逢臣以性命要挟的把柄。

而且她还庆幸，这薛陵手中的云罗并没有想象中可怕，毕竟没有涉及蛊毒这般诡异的事。

今日她要在建春门迎接允王。

所以她一早就南市逛了一圈，忙里偷闲地采买一些有趣的东西，虽然她不缺衣裳首饰不缺域外珍稀玩物，但亲自购买东西的**，是每个女子都有的。

她自然也不例外。

“可惜我现在手头上的钱不多了，不然真想把这方砚台卖给你。”

“姐姐已经给我买了三方砚台了，够我磨三辈子了。”

“不一样，大小样式，雕刻的图形都不一样，松鹤、葡萄和竹子，你是看不到的吗？”

马车里，出了南市的姬令云依依不舍，她是大方的主人，非但给裴燕度买了，还给群青她们四个都买了，可裴燕度已经抱着三方砚台，整个人有点懵。

当然他不会说自己不在意样式，不然姬令云肯定立刻要把他踹下马车。

若是要识人辨物，这些差别他当然能注意，可这砚台，在他心里跟板砖区别不大。砚台沉重，用来打架砸人倒是比板砖强。

他唯唯诺诺点头，“姐姐说得对。”

“敷衍。”姬令云何等敏锐，听出了他的口吻，冷哼一声，“果然是恃宠生娇了。”

“姐姐，我何时可以回朱雀阁？”裴燕度一想到要去书院，整个人浑身不自在起来，“你真要送我去书院？这个家法我可不认，我得保护你！”

姬令云闭目养神，一副买了东西后**满足的惬意，“神都就是我的地盘，你在哪里都能保护我，但你要去书院，好好修身养性一番。”

的确，有了朱雀阁后，姬令云大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地位，这是陛下给的，没了解逢臣，整个神都都觉得松了口气，就算是朱雀阁跟银雀台没什么区别，可大家对姬令云的印象极好。

谁也不会觉得，端庄优雅的郡主殿下会忽然带着一帮人去抄自己的家。

郡主殿下也不会施人酷刑。

郡主殿下侍弄花草一绝，还创立了飞花榜招揽天下人才，不拘一格，不分高门寒门，在百姓中颇有口碑。

而且她还解除了跟银雀台昔日小阎王的婚约，身家更加清白了。

百姓很喜欢有这样一位慈悲心善的郡主遏止百官，监视皇族。

虽然她自己就是皇族。

可她连自己的父亲都没有包庇。

姬令云现在很满足自己的口碑，这都是她自己挣来的。

不过她可不是真的吃斋念佛的，陛下给她朱雀玉，就是给了她当初解逢臣同样的权力，只是这权力要运用得当。

她不会成为解逢臣那样的人，但她需要学习解逢臣的手段，收揽人才，但又不能让人才的名声都毁了。

比如裴燕度。

他的名声实在太过摄人，得去新地方洗一洗，洗掉些存在感才能回来。

书院就是最好的地方。

而且今日，她特意在建春门安排了一场好戏。

也算是用来迎接二哥哥了。

建春门外不远，有一间茶寮，今日格外热闹，往日排队入城的人若口渴都会在此地坐下饮茶，可现在却坐不下了。

因为里面坐着几位书生打扮模样的人。

他们正在登记照册，而排队登记的人竟然比入城的还要热闹。

一名要进城的外乡人本是骑马而来，见到这场面，当即下马询问，“这是何事？如此热闹！”

“青云书院招收学生，不限门第，只考文才，若是高才能过三试者，免除三年学费。这里就是入门第一试！”

“若是第一试能过关，即可登记造册，减免一年七成学费。”

像是有人负责解说似的，立刻答他。

外乡人怔住了，他像是第一次来到神都似的，居然见到这种稀罕事。

“青云书院从未听说？而且读书事，只听过私人书院……你们这事要大肆招收？”

那解说人又道：“青云书院是青松先生所办，你总不能不知白鹿峰的青松先生吧？他这一回被郡主殿下请回京，如今这青云书院，可是由陛下准许建立的。”

“本来青云书院是要给青松先生藏书之地，可他却想要招收弟子，传播学识，有教无类。”

“女子也能进书院吗？”

就在这外乡人正在消化这消息时，就听到身边有一名清脆的女声响起，众人望去，见到一个背着打捆柴火，身上还沾染着山野清露气息的少女，正望着挂在茶寮柱子上的“招生书”出神。

见众人目光落下，她虽然生得比平常女子高大健壮，但脸还是微微红了，她指着“招生书”上面的一行字道：“有教无类后面说的，男女皆可。”

坐在茶寮内登记造册的书生起身开口，“自然可以。”

她这一出声让众人又是惊诧，因为这是毫无掩饰的女子声音，只是因为装束，让人误以为是清秀的小郎君。

她微微一笑道：“在下乃青云书院女官，负责管理书院内事，不限男女这四字是郡主殿下加上去的。”

“诸位能免除学费，都是由郡主殿下出资，郡主殿下是青松先生唯一的女学生，但她希望自己不是唯一。”

女官声音轻盈优雅，让人听得恍如仙音。

这背柴女面露神往之色，底气又多加分，继续问道：“不知这第一试要考什么？可我等贫穷之人，未曾习过字，又未曾被人教过读书事，如何能通过考试呢？”

女官继续浅笑道：“郡主殿下言，字可以练，是书可以背，这一试考的是心，天下女子皆被束缚，若有女子有读书上进之心，已经是过关一半。”

“剩下一半，我且问你，你读书是为了做什么？”

女官说话并不文绉绉，就是为了让平民百姓也听得懂。

大家本是对女子能进学堂这种事感到惊讶，但现在见两人对答，又忍不住被吸引，大家自发不出声，本来要急着进城之人也留下来看热闹了。

背柴女双手紧紧捏住背负柴火的藤条，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就是在过第一试了。

其实她并非未曾认真习过字，她用树枝在沙地上泥土上临过帖，那是村里最出色的郎君临过的帖。

但她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她年纪不过十三岁，正是少女春心动之时，可她却对小郎君的书和字更感兴趣。

因为小郎君说，现在朝中有很多女官，他的姐姐在宫里当宫女，见识过这些女子，女官跟寻常宫女不一样，她们背脊挺直，穿着官服裙摆是别样风姿。

她们甚至能参与朝政。

“我想做女官，替阿姐在婆家撑腰。”背柴女咬紧嘴唇道，“我阿姐的婆家有个当八品的亲戚，那我只要做到七品就行了，他们就不敢欺负我阿姐！”

她这般说法本是引人发笑的，而且也太过势力。

可女官没有笑。

所以众人也小声笑后，立刻熄了火。

女官点头道：“做人贵在于诚，天下读书人读书皆为改变命运，改了命运自然能惠及家人，你这想法没有错。”

背柴女几乎要哭出来了。

在大庭广众头一遭道出心事，她颇有豁出去的念头，反正丢了脸大不了不见人就是了，反正她也是个砍柴卖柴的，要脸做什么呢！

“可是这做官得为民而做，如若不然，就算侥幸让你当上，也做不了多久，你若想一直为你的阿姐撑腰，那就等好好读书，好好明理，这官越做越稳，才是长久之计。”

女官说完这话后，又接道：“读书之事，可不是那么简单的，第一试你过了，来登记造册吧，第二试还在等着你呢。”

背柴女怔住了，她当然没听错，可又觉得像是在做梦。

怎会如此轻易就过关了？

但背柴女只怔了片刻就放下了背上的柴，正了正衣摆，忐忑走进了茶寮。

女官做出请的手势，让她自己写一封名册。

她颤颤巍巍拿起这光滑的竹枝笔杆，蘸满墨汁，墨香沁鼻，她抬头问道：“这位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青云书书内官，七品，白鸢。”

背柴女听罢，默默点头，低首定心在藤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宋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