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贿?
她父亲事涉贪贿?
官场小贪小贿常有,而且父亲这个宗正做了几年,关照族人是常理,身为陛下的大哥,受点礼物也是很正常。
姬令云不明所里,继续问道:“银雀台在查?”
“义父在查。”
裴燕度虽言语含糊,但若说解逢臣在查,那必定是陛下授意。
说起来她父亲这个宪王并不受女帝待见,担任职务闲散,所以平日家中献殷勤的人并不多。
只因这天下人都知道姬氏兄妹的往事,姬谦文与姬照月并非一母所生,姬照月之母是续弦。
姬谦文少年时性情偏激,不待见且欺辱过她们母女,于是待到姬照月入宫得宠后,姬谦文被帝君敲打贬官,若不是得了姬令云这个女儿送入宫中,时日一久,才渐渐修复了兄妹关系。
也让姬谦文早早结束外放回了长安。
而受过种种打压的姬谦文才成了如今事事以陛下妹妹为尊的这副谨慎模样。
明堂建造,他也不敢懈怠,生怕此时出了纰漏,又被姬照月责骂。
没想到这一遭还弄得不省人事,居然在晕迷期间被查贪贿,这也太过倒霉了吧?
姬令云未曾经历过这些官场事,但跟着女帝长大见识多了,她倒也没有慌张。
回到神都后,她与裴燕度本就各有职务,裴燕度自然可以透露消息给她,但她不能做出太多反应,最好当无事发生,毕竟父亲和姑姑于她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
所以眼下,裴燕度说得倒是对。
父亲晕着倒省事。
“明日你得空么?”姬令云抛却烦恼问道。
裴燕度反问:“何事?”
姬令云道:“陪我和阿娘去白马寺上香添灯祈福。”
“恐是不行。”裴燕度颇为勉强道,“义父交予我诸多事情,今日前来见姐姐,就是告知一声,最近恐怕都没有相聚之日。”
姬令云有些不悦,裴燕度却不如在长安那会知无不言言不尽了,跟吃了哑药似的不肯多说几个字。
“随你。”
姬令云向来雷厉风行,见他如此忙碌,也不留他回去吃饭,直接半途把人放在离银雀台最近的道上,扬尘而去。
被赶下马车的裴燕度在街边沉默半晌,虽然从郡主车驾上被赶,免不了被人旁观。
可当路人一见他银雀台的玄袍,又想起他跟郡主订婚的关系,反应过来后不再多看。
免得他一生气,连累辜负路人下狱。
裴燕度伫足片刻,见姬令云车驾消失在街道尽头,方才不舍离去,但他并非回银雀台,而是去往皇宫。
明堂虽未建造完毕,但整体构架已成,高达数百尺,即使远远在城外亦能窥见烟云中巍峨高塔的影子。
此时是夕照归家时分,明堂的匠人陆续收工归去,裴燕度避开人群,自侧门进了明堂内部。
明堂共有三层,如今在做第二层的修建,堂中内部木架竹竿层层叠叠,皆是匠人可通往上层的手脚架,空气中弥漫着桐油生漆气息。
他并不太懂建造之法,但置身从无到有被建起来的庞然大物内部时,内心被小小震撼了一番。
不过他今日来,并非是欣赏奇观,而是调查。
宪王受伤之事,查得并不详尽,大约是当日有冰雹的缘故,他又正在坐在那没有遮顶之处,所以被砸了。
几乎所有人都未曾深究天灾,只觉得是运气不好的巧合。
可就在宪王受伤第二日,解逢臣召见裴燕度时,却让他放下城中修缮之事,暗中调查魏王姬承炜。
姬承炜是陛下的大侄子,是陛下在登基后重用之人,虽然此人平素看不上解逢臣与银雀台,但两方并无龃龉交恶。
为何忽然要在此时调查?
裴燕度在解逢臣面前,一直是只做事不问缘由之人,深得信赖,但这一次事涉皇族,他还是问了,“为何?”
解逢臣倒没有掩饰,原是打算告诉他。
“收到密报,此次宪王并非无意被雹子所伤,而是被他这个好侄儿给算计了,就算没有天降雹子,也会有天降金龙,其目的就是为了制造意外杀了宪王。”
姬承炜要制造意外杀宪王?
解逢臣拿出了一封密函。
“这封投函本是要送到宫前铜匣,不过半途被这苦主被姬承炜的人截杀了,幸而苦主妻儿分道而行时还留下一封,被我们所得。”
“我派人往文水搜罗证据,目前未曾上呈陛下——毕竟这可是陛下至亲,我如今出手可不能如往常肆意,这数月来,我派了几波人往文水,好不容易拿到些实证,他们就已慌了阵脚。”
裴燕度心道,原来查探还隐瞒着我。
“姬承炜要杀害宪王,大概是因为宪王胆子小,恐他讲此事告知郡主,让郡主早他一步去陛下面前求情,于是设计邀请宪王去明堂饮酒,又早派人在明堂做好手脚,只待宪王意外……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这老天意外降雹,只是砸晕宪王,也算捡回来一条命。”
裴燕度打开密函一看,上面内容居然是事关姬氏文水老家,里面泣血告书,宪王姬谦文与魏王姬承炜侵占农田,收受官员贿赂草菅人命侵占他人家产等等事宜。
对这内容裴燕度倒没有多大波澜,只是他心中疑惑,这解逢臣为何盯上了姬承炜,还这么巧合截到了投函。
难不成此事涉及东宫立储?
解逢臣是准备支持哪位呢?首先就得除去废太子与姬承炜,剩下答案呼之欲出,不是已回到封地的四皇子就是姬承言。
他口中应诺,连着几日都在调查姬承炜以及明堂负责安置金龙的匠人和安置金龙的线索。
这金龙设计放在中顶部圆盖之上,共有九条,九龙围拱的是金凤,不过金凤还在浇铸改进,等待明堂穹顶建好后才被安置。
裴燕度数了一遍头顶中层,共二十四边行的顶盖,如今只盖了一半的样子。
他根据当日在场目睹匠人所言,来到宪王受伤之地,抬头能透过竹架望见天穹,凉风吹拂,难怪当日他们饮酒要特意挑选此地。
而正对头顶就有安置好的一只铁铸金龙。
乍一看并无坠落之危,是可解逢臣接到的消息无错的话,那定有机关能让金龙坠落。
他今日的任务就是找到关窍,来日好让金龙坠落。
也只有他这般身手才能躲过悬顶之危。
……
姬令云一早坊禁刚解,就回家中接上母亲妹妹和嫂子,一行女眷前往白马寺,留下哥哥在家中看顾父亲。
母亲好几夜未眠不休照顾,眼中满布血丝。
平素不见两人恩爱无间,且母亲对父亲总是淡淡的,可涉及生死方才真情流露,姬令云也颇有感触。
她心中还惦记着裴燕度所言的“贪贿”之事,忍不住私下问母亲,近日家中是否多了不明来历的进项。
母亲虽是书香门第出身,但打理家财是必备技能,见她意有所指,也知女儿不会无缘无故问及此事,谨慎道:“家中进项除去王爵食邑、陛下赏赐、官俸还有封地庄子供奉,笔笔账目明细,而且你阿耶身在闲职,本就不受陛下器重,除了这两年因承接明堂……陛下虽拨了款项,但涉及人事繁多,只怕若有不明之处,就在这一项了,这并非府邸支出收入,阿娘管不了。”
姬令云细细算了明堂修建所设计部府官员与匠人还有修建材料供给之人,多不胜数,总有千人以上,毕竟这明堂可是象征陛下受命于天的标识,是姬氏江山传颂后世的象征,得用心建造。
若只是个普通家族宗祠倒也罢了,可他们是皇室。
家事变国事,入史载书,千百年后待后人游览。
如同她们今日要去的白马寺,是六百多年前所建,虽然经历损毁重建修缮,还是留下了名。
即将入伏季节,这清晨天光方亮,暑气在她们下了马车后,就已叠浪般卷来,不过晨钟悠悠,拾阶而上时嗅到寺中飘下来的焚香后,众人心中郁躁随渐渐平和。
姬氏皇族人至,必然有专门的僧人接待,几人用过斋膳后趁着人少添灯时,竟然遇见了做晨课的姬承炜之妻曹氏。
姬令云与堂嫂曹氏年纪相近,平日关系不错,她常来花月园挑花回家,只是曹氏近来跟姬承炜闹了和离后,连今年的牡丹芍药也没心思欣赏,端午芍药宴她借口生病,跑去城郊别业休养。
没想到两人竟在此地相逢。
两人寒暄之后,姬令云方才知晓,曹氏已经在白马寺住了半个月,每日做晨课晚课,只自己摘菜做饭事,过得无比自在,至于孩子,都十岁的男孩了,也不用她整日看着照顾。
曹氏见到姬令云后,方才知晓姬谦文被砸晕之事,犹豫片刻,将她唤至无人之地,悄声道:“想起你当初出家我还颇为觉得可惜,现在想想,这在家中哪有在寺庙中清闲,管好自己的肚子和心就行了。这王妃我不当也罢,可你堂兄却还拖延着,只怕是少了我曹家助力,他入东宫的胜算就少了。”
“其实若他只是闲散王爵也就罢了,我守着王妃之位过自己逍遥日子,可眼下阿云,我可跟要他划清界限了。”
“万一他出了什么事,嫂子劳烦你在陛下面前,救救你的堂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