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云泥 第107章 火誓

在隐约听到裴燕度声音那一刻，姬令云以为是幻觉。

自己对他真的情深至此么？

不过那声音不是只有一声，除了叫她名字的声音，还有砸铜壁的声音，比起自己那点力气，外面砸出的声响极大，震得她几乎要吐了。

但绝对不能吐，太难看了。

这铜佛……应当就是铜佛了，能把她这么大个活人弄进来，绝对不可能是封死的。

但很快，外面的声音骤然停了下来，本就在黑暗中的她，瞬间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

那是一种捉到一线生机但转瞬即逝的失落与绝望。

不对，她也没头晕没幻觉，方才那声音绝对是有人发现了佛像的异样。

“裴燕度，救我！”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各种缝隙，也不顾上手指被划伤，指甲被弄花，但蓦然间，她看到一丝光。

不只是一丝，而是越来越多的光。

光线从细小的缝隙间挤了进来，她能看清自己手上的血痕时，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

“姐姐，等着！”

裴燕度声音微弱传来，不是幻觉，是真的。

姬令云用袖子擦去了眼泪，平复了心情，不想等着裴燕度见到她时，她成了个柔弱不能自理还在流眼泪的人。

区区被困佛像而已，也没被怎么伤害，手上的伤还是自己弄的，这薛陵已经给她足够的体面，她可不能让人在黄泉之下笑话她。

她声音略带哽咽地问：“能打开吗？”

也不知裴燕度听清没有，只是少年一直在断断续续安抚着她，“姐姐，很快了，不要害怕。”

“马上就能出来了。”

越是这般安慰，她眼泪就越止不住，而且听声音，这里就只有他一人，其他人呢？难不成都出去找她了？

也罢，如果裴燕度一人能救她出来，倒不用让旁人看到她狼狈了。

只是这佛像里越发热了起来，起初还是因为情绪躁动而发热，但现在好像是外面在被火烤着，且渐渐有浓郁的香气钻入，让她难受至极。

“姐姐，你用力推一推！”

“越热的地方，就越容易推。”

姬令云忍着难受，手贴在了铜壁上，瞬间被烫得缩了缩手，但也没有到烫得起泡的地步，她能忍。

手缩进了袖子里，隔着袖子用力推着铜壁，力气不够，但能感觉到微微动摇。

她脚上的绳索已经割断，如今歇了一会，血液畅通后，她试着用脚踹，朝着那最热，光线最亮的地方踹去。

只听得细微开裂的声响后，那铜壁居然神奇地自头顶而下分开了一道极大的裂缝。

半身佛像被自此被剥离开，她抬头看到了被烛火照映的白壁，浓郁的香气与呛人的烟气扑鼻而来，但这一刻她顾不了那么多，这里的气息明显流动了起来。

她得到自由了。

而裴燕度就在佛像的旁边，手中执烛，满手都是红肿的伤，像是被烫伤了？

好了，这下谁也不用嫌弃谁了，都受伤了。

“好久不见，你真好看。”

姬令云不知该如此开口，只觉得烛光中的少年郎英俊如妖，这世间果然还是得多些幻想，如果裴燕度真的是妖，那么就有办法在这种地步找到她。

裴燕度不言，扔掉烛火，将她抱出了佛像，然后抱在怀里不肯放了，紧紧地像是缠着她的妖精。

心跳还在，活着的。

“这里是哪里？我们出去再说。”姬令云觉得自己似乎比他更冷静点，立刻就想着要逃命，因为此地空气浑浊得比待在佛像里还难受。

“出不去了。”裴燕度声音一如她在佛像里听到那般虚弱，“这里是明堂，已经被允王封了门，外面已经着火，出不去了。”

姬令云觉得他有些不对劲，手一探头，居然在发着热，不是被烤热的，而是浑身都在发烫，“你病了？还是中毒了？受伤了？”

说话间，那无孔不入的烟钻入了她的鼻息，令她呛得咳嗽起来。

人也愈发晕眩。

不对，裴燕度自幼在云罗受尽严酷对待，不是轻易放弃生命之人，看来这烟让人神志不清了。

姬令云拍了拍他，“放开我，我们下去，上面放眼都是烟尘，不能待着。”

裴燕度虽然有几分神志不清，但好歹是听她话的人，两人下了桌案后，姬令云望着外面燃烧的火影，想到如此这般火势还没有人来救火，这皇宫看来要出事了。

但现在她帮不了忙，还身陷囹圄，只能先自保了。

允王……我的二哥哥，你这是自寻死路啊，薛陵给你的路，一直都是死路。

不过，现在这情形，不知道是允王先被陛下赐死，还是她姬令云被烟呛死，被火烧死呢？

两人蹲到了桌案之下，果然这下面气息没那么呛人了。

姬令云摸到了裴燕度手指上被烫的地方居然是蜡泪，这才意识到，原来封住佛像的是厚厚的蜡。

裴燕度方才就是用蜡烛烧着外面的蜡封，这般长久地在高处站着，不知吸了多少烟尘，气息才如此微弱。

“你别死，你还得带我出去。”姬令云有些慌乱，捧着他的脸，见他渐渐要闭上的眼，忙道，“不能睡！”

裴燕度大约是恢复了神志，努力扯出一丝笑意，“姐姐亲我一下，就不睡了。”

“如果能活着出去，非但要亲，还得成亲。”姬令云哭笑不得，“这样够不够你醒来？”

“姐姐，用簪子扎我一下。”裴燕度却没有应承，只是望着她笑，“痛一点比较好。以前我在云罗，就是这样坚持的，越是身上有伤很痛反而越不想死。”

“扎哪里？”姬令云拔下银簪，在他身上比划，他身上哪一处都是她喜欢的，要扎下一个血窟窿，以后摸着也会难受，“手臂？不行，我老枕着，不能受伤。”

裴燕度握着她的手，用力扎在了他的胸前，也不知是什么穴位，吓得她浑身发抖，但原本要瞳色涣散的裴燕度忽然坐了身，咳了片刻后，终于像是从噩梦中醒来了。

“就算门夹了薄铁，那但窗子能开。”这回轮到裴燕度捧着她的脸，少年双眸闪烁光芒，轻轻吻上她的额头，“姐姐，我会打开大门来接你出去。”

“等下，外面都是火！”

姬令云看着那无一不燃烧的门窗，这里分得清有落脚之地？

“无妨。”裴燕度之前没有求生欲，加上中了毒，干脆想着早点死了去黄泉路上等姬令云，但现在不一样，他就算等会浑身着火，也能忍着打开门，把姬令云救出去。

如果再耽搁，这火要把房梁烧塌了，或者是这烟也会把两人呛死。

反正他的死活不重要，能换来姬令云平安无事，就够了。

“不行！”姬令云生生拉住了他，“你要用自己命，换我生路？”

裴燕度不语，不想再耽搁，起身飞快地朝门窗而去。门有两层，外面那一层已经尽数燃烧，还剩一层也是在冒烟发烫，他用身体撞着，用拳打着木窗，就在他刚打散两层窗之际，一道箭矢流星般射入。

箭矢朝着他的脸而来。

他幸而反应还在，立刻侧头躲开，但还是被箭矢擦伤了的脸颊。

箭矢重重地钉入了堂中的柱子上。

姬令云看着这瞬有些失神，但她立刻喝道：“裴燕度，你回来！”

她生怕裴燕度会硬扛着箭矢闯出去。

外面的人是在守着明堂燃烧。

他们就算出去，也会被万箭穿心而死。

果然是给了人一丝希望，又让人陷入绝望。薛陵啊薛陵，你的后招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我害怕！”为了让裴燕度回来，她甚至都示弱了，她确实很害怕，“我怕你在我面前，然后我一个人守着你尸首等死，我不要这样，你回来。”

裴燕度的发丝都被烧焦了些许，脸上还有新鲜的擦伤，姬令云被他抱着，身体不断发抖。

裴燕度有些手足无措，他从未见道如此示弱的姬令云，只觉得她连声音都变得轻了，整个人小小一团缩在他怀里，让人怜爱不舍放手。

照理来说，男子都该喜欢这样让人怜爱女子，可裴燕度却只想看到姬令云永远骄傲笃定自信的样子，她不应该害怕，这世间没有什么能让她害怕，她是云端上的仙子，无人可伤害她的心。

“看来那日我那你让对薛陵说的，让他选一个死法，现在他还回来了。最体面的就是我死在佛像里，比较难受的是在这里被烟呛死，不体面的是闯出入被乱箭射死。”

姬令云抓住他的衣角，声音柔柔弱弱地像是换了个人，“要不然，我们还是留在这里吧……趁着还没死，我们成亲吧。”

裴燕度觉得自己也生出幻觉了，这是他在救出她后，第二次听到她说成亲的事了。

他紧紧咬着唇，求亲这种事自古都是男子对女子求，虽然他跟姬令云身份与普通男女不同，可他却一直觉得自己身份不配，起码也得做出些匹配得上她的功业，才好开口。

他既恨自己无用，又恨自己总是让她先开口，自己却有各种顾虑不能痛快答应。

“你不答，你还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我？”

“是啊，跟我成亲的人，是要载册入史的，后世的人都会知道我姬令云的夫君是裴燕度，他们会觉得你配不上我，会觉得你玷污了我名声，嗯，你管他们想什么呢？”姬令云装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道，“让你去书院这么久，白去了么？”

“同男子成亲对我来说，并非是改换门庭，其实只是一种誓言。”姬令云拍了拍他的脸道，“我死后，不想一个人待在冰冷的棺材里，你陪着我吧，只有成亲了，你才能陪着我。”

“我死后是要入皇陵的，你若不入我家门，是不配陪葬我的，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