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何嘉佑出门的时候,外面正在下大雨,落地窗帘半拉着,室内外光线差不多程度的昏暗。
钟粤睡得东倒西歪,半个肩露在被子外面,长长的头发海藻般恣意舒展着,这个场景让他的心莫名变得很柔软,情不自禁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钟粤,那边有事叫我过去,今天下雨,你在家乖乖的啊,晚上我回来接你吃饭。”
钟粤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嗯”,她知道他说的那边指的是何家大宅,又裹了裹被子,问他,“爱酱的早餐给了吗?”
“给啦!”何嘉佑没好气地,但听上去更像撒娇,“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雨大别忘了拿伞,哦还有,门口的垃圾记得带下去。”
“钟粤你真是个人才……”何嘉佑看了看手表,“对了,送礼服的人上午会过来,你记得听门铃。”
钟粤依旧没睁开眼睛,这一次她连个“嗯”都没回他,就直接睡了过去。
何嘉佑回到何宅的时候,何家一家老小正围坐在餐桌边吃早餐,除了常年住娘家的二嫂苏青和侄子何望笙不在,其他人都齐齐整整。
窗外大雨如注,室内却静谧到连佣人的脚步声都低不可闻。
枝形吊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玻璃瓶内的洋牡丹繁复而明艳,所有人都在专注享受着美味的食物,连向来不苟言笑的何世雄都被衬得柔和了许多。
没人注意到他的到来。
何嘉佑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顺手就拿起了餐边柜上的一只打火机。
咔哒一声,打火机的火苗蹿了起来。
还是何念念第一个回过头来,看着他一脸疑惑:“三哥?你什么时候到的?你不是不抽烟吗,弄个破打火机干嘛呢?”
何念念的话立刻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大家这才注意到何嘉佑正在一下下引燃着打火机,脸上的笑容也随着火苗飘忽着。
“没事,你们继续吃,我就是想感受一下卖火柴的小女孩临死前看到的天堂是什么样子。你们这么幸福,显得我好像有点多余,要不,我晚会再来?”何嘉佑仍旧漫不经心的,可字字都是不气死人不罢休的故意。
何世雄的脸色果然黑了下来,不悦道:“一大早胡说什么?明天过生日的人什么生啊死的?”
听了父亲的训斥,何嘉佑也不生气,依旧笑着,“老何你激动什么啊,我从十五岁就盼着自己去死了,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
何世雄听了啪的一声就将筷子重重撂在了桌面上。
吓得何咏恩一下钻进了张曼贞的怀里。
只有大哥何嘉栋显得十分困惑:“老三,你为什么十五岁就盼着自己去死啊?”
母亲严湄见状赶紧站出来打圆场:“儿子,你还没吃早餐吧?我让阿姨帮你煮一碗阳春面?我记得你最爱吃的。”又转过身去吩咐佣人,“帮三少爷再多拿一副碗筷过来。”
何嘉佑摆摆手,嘴里说着“不用了”,人却已经大喇喇坐在了椅子上,笑着捏了捏侄女的脸,“咏恩,不怕啊,你不是最喜欢三叔了吗?”
小女孩这才朝他弯起了眼睛,脆生生应道:“嗯!咏恩当然最喜欢三叔了,因为三叔是全家最好看的人!”
一番童言童语瞬间把全家逗笑。
气氛终于缓和了许多。
何念念假意生气地接过话去:“咏恩要是这么说的话,姑姑可要伤心了。”
小女孩听了立刻跳下了地,跑到何念念身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甜甜哄道:“我听妈妈说,寿星最大,等回头姑姑过生日的时候,你就是全家最好看的人了!”
这下,就连一直冷着脸的何世雄都哈哈大笑起来,隔空点了点小女孩:“要是把你的机灵分一半给你爸爸和三叔该有多好!免得他们天天气我!”
张曼贞提醒女儿:“咏恩,快,去替三叔哄哄爷爷。”
“好!”小女孩即刻听话地扑到了何世雄怀里,撒娇道:“爷爷,你就别生三叔的气了,他不是故意的。”
何世雄听了也没抬头,只是慈爱地刮了刮小女孩的鼻子,“好,爷爷听咏恩的。”说完又叹了口气,转向老婆严湄:“你给苏青打个电话,让她今天早点把笙笙送过来。”
何嘉佑似笑非笑将视线转向张曼贞,却发现她脸上的神色早就结了冰。
有趣。
“大嫂。”何嘉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坦诚又天真,“听说你和大哥正备孕呢?那你可要抓紧了啊,不然这么大个家业将来可就指不定落到谁手里了。说起来你也是运气不好,前有二哥,现在又多一个我。我倒是得感谢二哥,要不是他,老爷子哪能想起我这颗弃子来,你说是吧?”
短短几句话,就让偌大的餐厅陷入了安静,连门口正准备进来添菜的佣人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何世雄气得嘴唇发抖,瞪着何嘉佑半晌,却似乎又不知道该说句什么,反而眼底一红,突然老泪纵横。
他这么一哭,弄得几个儿女都惊惶起来,纷纷放下筷子站起了身,唯有一个何嘉佑,还散散漫漫坐在座位上。
张曼贞神情严肃地批评道:“老三,家和才能万事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爸妈岁数一天天大了,咱们再兄弟阋墙,这份家业还能守得住吗?”
这话说得漂亮,何嘉佑挑眉看了她一眼,无比叹服:“还是大嫂有格局。”
何念念嘟囔道:“三哥!你不心疼爸妈就算了,能不能不要每次回来都惹他们生气?爸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爸妈对你够好的了,又是允许你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又是支持你创业的,我前两天只不过想换辆车,他们还都没答应呢。”
哦,这是心里不平衡了。
只有何家栋都义无反顾站在他这一边:“小佑,你还是别说话了,反正你说话他们也不爱听。我跟你说我这两天刚买了个新游戏,要不要上楼跟我玩两把?”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何世雄哭得更厉害了。
何嘉佑嘴角一抽,无可无不可地抚了抚花瓶里洋牡丹的花蕊,没吭声。
严湄看不下去,示意何咏恩,“快,拿纸巾给爷爷擦擦眼泪。”
又语重心长地对何嘉佑说道:“小佑,爸妈知道你这些年心里一直在恨我们把你送给了别人,但你也要理解,当年公司的资金链出了巨大问题,你堂伯父答应施以援手的唯一条件就是要从咱们家过继一个儿子过去,我和你爸爸要是不那么做,咱们这一家老小,还有公司里上百号人,都得去喝西北风。”
何嘉佑隐约想起那个小小的自己被他们无情扔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大房子里的情景。那天的他哭得厉害,一直死死抱着父亲的大腿,说什么都不肯放他走。
可他还是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他模糊的视线中。
“何念念。”他抬眸,目光掠过张曼贞,然后才看向妹妹,笑得混不吝,“听见没,你今天得到的一切可都要归功于我,以后少跟我争抢。”
何念念瞪大了她天真的眼睛,不服气道:“你这是偷换概念!”
“好啦,都多大的人了,还斗嘴。”严湄的话虽然是对两个孩子说的,眼神却只看向何念念一个人。
分明是在跟她说——你跟他认真什么?
就在这细微之处,已将亲疏有别演绎得再清楚明白不过。
何嘉佑嘴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心底却已经厌烦到极致,“所以,今天找我回来到底是什么事?”
何世雄说:“家里为你明天的生日会忙得昏头转向,你倒没事人似的。”
何嘉佑耸耸肩,一副腹内草莽的二世祖相:“本来就是你们非要借着这个机会让我认祖归宗,我又没说我愿意。”
眼见气氛又要僵,严湄立刻在何嘉佑的肩膀按了一下,安抚的意味明显,“车都准备好了,一会儿跟着爸爸和大哥带着咏恩和笙笙回昭亭祖屋祭拜一下爷爷奶奶和你二哥。”
母亲身上熟悉的味道传来,何嘉佑一时有些失神,也就没有拒绝。
“儿子。”严湄也红了眼睛,“记得二十五年前生你的那天,也是这么个大雨天。你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当我舍得……”她哽住声音,缓了半晌,才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只要你高兴,无论什么爸爸妈妈都支持,你喜欢的钟小姐,我们也会爱屋及乌的。”
蓦地听到他们提到钟粤,何嘉佑不自觉就红了脸。
“咏恩。”他朝侄女招了招手,“要不要和三叔一块回老家?”
小女孩立刻兴奋地又蹦又跳,“要!咏恩和三叔一块坐好吗?”
“好。”何嘉佑宠溺地笑了笑。
*
钟粤是被一阵门铃声吵醒的。
难得休个长假,如果可以选,她恨不能七天都用来睡觉,可偏偏,她选了何嘉佑,很多事情不得不迁就他的节奏。
如果没记错,门外来的应该就是送礼服过来的品牌方工作人员。
“请等一下。”钟粤拢了拢头发,又随手抓过何嘉佑的睡袍穿在身上,系好腰带,简单而无懈可击。
看了眼手机,发现早在一个小时前,他就发了微信给她,说他回昭亭去了,今天大概回家时间会晚。
见她很久没回,他又发了第二条过来:「还没醒吗宝贝?要是身体真吃不消的话……下次可以提醒我适可而止的。」
昨晚缠绵时的许多细节不受控制地涌进脑海,惹得钟粤的心尖一痒。
他还是那样喜欢用sweet talk勾起她心底的羞耻感,进而再把那丝欲拒还迎的娇媚绕在指端,慢慢将她拆到支离破碎。
「现在就适可而止吧,何嘉佑。」
迅速打完这串字回复完他,钟粤打开了门。
可下一秒,她脸上的桃花就褪去了娇妍的颜色,芳华凋落。
因为她实在是没想到,门外站着的竟然是何嘉佑的妈妈严湄和妹妹何念念。
“钟小姐,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严湄笑得温柔而大气,“不好意思,提前也没给你打个电话。”
“哦,快请进伯母。”钟粤有些慌乱,心里拿不准这两个人上门找她是要做什么。
放在平时清醒时,她还能身披铠甲刀枪不入,可此时,正是她最迷糊也最脆弱的状态,她不确定自己的大脑有没有能力高度集中精神处理一切突发问题。
严湄说:“要换拖鞋吗?”
“没关系的,不用换。”钟粤紧张地笑笑。
还没等她说完,一身富家千金风打扮的何念念就已经踩着高跟鞋不客气地走了进来,环视了一圈才愕然把墨镜推到了头发上,惊呼道:“天呐,你给我三哥灌了什么**汤了,才让他心甘情愿跟你蜗居在这鸽子笼里啊?”
“……”
好没有礼貌的小东西。
钟粤忍不住腹诽。
不过,看在她长了一张何嘉佑的脸的份儿上,她没跟她计较。
“别没大没小。”严湄笑着嗔了女儿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