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月亮惹的祸 第24章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必再谈下去了！

“我不能听之任之，”赵涤非看够了陈令仪才接着说，“上边相信我，我也从没让他们失望过。这次他们让我坐上这个位置，我的品德和我太太的品德就必须是无懈可击的才行，这才对得起国家对我的信任。我说过，这是代表国家的形象。万一我到时候不得不有失体面的引咎辞职，那不只是丢我赵涤非的脸，而是给国家抹黑。当然，现在这些都是假设，都是推论，不一定会发生。但是小令，我必须要照我判断出的最安全、最正确的方案行事才行，这是我最基本的职业素养。”

说着说着，赵涤非的语气渐渐变了，他的声音像他的表情一样变得冷酷了起来。直到这时候，陈令仪这才看到了赵涤非那被外界称之为“手腕强硬”的另一面。于是陈令仪仔细的打量起了赵涤非，不仅看到他那张严肃的脸上的每一条皱纹，还注意到了他眼睛里闪耀着的无情的光。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陈令仪希望从赵涤非眼中看到他的真实感情，她想看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来。渐渐的，她真的看懂了——她想，陆离说得对，她已经使赵涤非幻灭了。从他那无情的目光中不难看出他完全理解不了陈令仪那荒唐、惊人、放荡的行为。她已经毁了他对她的信任，他再也不能对她放心了。

可问题是，赵涤非又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既然陈令仪已经主动把本来可以隐瞒的事情告诉了他，而他刚刚又说过不会对她不管不顾、不会抛弃她、会娶她，那他这会儿也只好骑虎难下的用宽恕来回应她的坦白了——

所以，事到如今赵涤非只能牺牲掉他的事业、放弃他名振世界的机会，不得不和陈令仪结婚了。

不过陈令仪觉得，赵涤非对于他自己为她做出那么大的牺牲的这个决定，好像怀有一种痛苦的快乐——痛并快乐着。倒不是因为他爱她爱到认为牺牲是值得的，而是因为这种牺牲会让他觉得自己更男人、更有责任感也更加痴情——在他做出决定的那一刻，他便已经首先感动了自己。

陈令仪突然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过：她竟然能识破赵涤非的自我感动，与此同时也明白了，从此以后赵涤非绝不会因为为她牺牲了那么多而责备她。但是，以他的活力、以他对工作的热情和野心来看，他将会永远懊悔自己失去的这个机会！

陈令仪当然不怀疑赵涤非爱她，也相信如果赵涤非不能和她结婚将深深的感到遗憾，毕竟他默默的爱了她十几二十年，他一定把能娶到她当成了自己的夙愿。可是此时异常冷静的陈令仪也看出来了，赵涤非此时此刻其实更想要舍弃她而选择事业的——无论怎么难受，只要在面子上无损他的自尊心，他自然会做出正确选择的，就像他说的，他会选“最安全、最正确的方案行事”。

想通了，事情也就变得可笑了起来。

陈令仪这时才终于明白：其实她早就拿定了主意，即使没有让她担惊受怕的这些事，即使赵涤非明天就去B国主持全面事务，她都是不可能嫁给他的。

陈令仪崇拜赵涤非，更感激他，而且当她把这件荒唐的事告诉他以后，他还能那么温柔的对待她，这让陈令仪从心底佩服赵涤非的修养与气度，但……

所以，陈令仪现在希望在尽可能不要伤害赵涤非的感情的前提下，给他一个冠冕堂皇、体体面面的台阶下，让他可以去继续他的事业。

陈令仪明白，她接下来的话一定要说得非常谨慎，稍有不慎说错了话，万一赵涤非的“傻逼执念”一上来非要娶她，那么之后他们两个人可就只剩下尴尬了。

可是陈令仪还是抱着一丝幻想，希望这件事过后他们俩还能给彼此留下个好印象，毕竟他们已经认识快要有半辈子了，陈令仪在心底里一直把赵涤非当成难得的好朋友、好兄长。

想到这里，陈令仪轻轻的叹了口气。可是接着她又想起了陆离。跟陆离那样玩世不恭的家伙相处起来，可要比跟赵涤非相处轻松的多啊。陆离再怎么不好，可不用她想着拿什么话去哄他，跟他说实话就行，怼他、骂他、甚至心情不好的时候话里夹枪带棍的嘲笑他都无所谓，怎么都行；当然，陆离也并非毫无底限的顺着她说话，说起来陆离说话比赵涤非直率多了，有些陈令仪并不想听的话，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对她说。陆离不会像赵涤非这样，每每你和他说到了第10句话，才会意识到他在说第1句话的时候已经设计好了接下来的9句话——赵涤非的成府太深了，有时候甚至让陈令仪觉得恐怖。

于是，陈令仪默默的给自己鼓了个气，振作了一下精神，设计好了后面的几句话以后，开口讲起了赵涤非日常习惯说的那种场面话：“涤非，你知道，我会因为破坏了你的事业发展而难过的。”

“你不用这样想，其实再过几年我也差不多该退休了。”

“可是你不应该只为我们自己着想啊！你要知道，你是担任这个特殊要职的唯一人选！国家需要你，你应该抛开私人感情，为国家、国人民的利益而勇担重任，这是你的职责所在！”

“我不认为这个位置非我不可。”

“我一向都非常敬仰你涤非，我不能让你在国家这么需要你的时候推卸你的职责，这太没担当了！”

赵涤非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身子。陈令仪心想她这句话大概是触到了他的痛点。

“但这样做是不正确的。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接受了这个职位，于国于民来说更可耻。”

“你当然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涤非，我们不是非要结婚不可的。”

赵涤非飞快的看了陈令仪一眼。但那只是匆匆的一瞥，他的眼神到底想要说明什么陈令仪无从判断。

不过这眼神到底代表什么，赵涤非自己当然非常明白。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在领导面前、还是他国政要面前、亦或是在媒体面前、公众面前，赵涤非都是非常擅长表情管理的。所以当他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他的嘴角上总会带着微笑，眼里则是一片温柔。他总是刻意的收敛着他的锋芒。但刚才这一瞥……

“不不，我一定要和你结婚，在这个世界上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重要的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陈令仪不得不选择撕破脸的下下策了。

于是她说：“涤非，你知道，我喜欢你，你一直照顾我、帮助我，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哥哥。但是我更知道你是一个伟大的人，对国家、对人民都是如此，而且你为人正直、真诚、有担当，更重要的是你忠于职守。可是……可是我不爱你。”

“我当然知道我比你年纪大那么多，让你像爱你同龄人那么爱我是不可能的。我原来觉得，我可以拿我的地位弥补这个缺陷，这也是为什么当我得知我是这个职位的候选人之后，第一时间请假回国来看你的原因。不过非常遗憾，现在我所能给予你的，不值得你接受了。”

天啊！陈令仪不由得在心底呐喊：他可终于说出这话来了！可是为什么听起来这么奇怪？他还不如干脆说我是个婊子、说死也不娶我好呢！

好吧，现在陈令仪觉得自己面前摆着的只有一锅滚烫的油了，而她需要做的只是闭着眼睛跳下去——做个坏人就好。

“坦白的说涤非，当初你说要去B国，你说那里的官邸就像是一座皇宫一样，而我也将成为人人瞩目的夫人，帮你主持宴会啊、活动啊之类的，那种吸引力真的让我无法抗拒。说到底我也是个人、是个虚荣的女人，你知道，那种画面对我的吸引力太大了，当然也包括你的头衔、地位，都太让人向往了。所以当时我觉得，只要我喜欢你就行了，因为我们将来有的是时间朝夕相处，所以我现在爱不爱你似乎并不重要，慢慢的我也许就爱上你了。”

陈令仪又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出了那最难说出口的一段话：“但是如果我们一直住在这里，一天到晚无所事事，也没有什么社交生活，只是画画、打理庭院，如果这样的话，我就得非常非常爱你才行，起码要像你爱我一样，日子才过得下去。”

“也不一定非要住在这里，去我那里也可以。”

“那有什么区别呢？你那里比我这儿还小，连个阿姨都没有，我们只会更加无聊。到时候连庭院都没得打理了，你还可以去上个班，我呢？每天就是洗衣做饭，然后等着你带着不多的工资下班回家，咱们俩大眼瞪小眼，我恐怕很难因为这样而爱上你……抱歉，我过惯了奢侈的生活了。”

赵涤非沉默了好一会儿，当他再看她的时候，眼睛里只有冷冷的光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只准备嫁给身在B国位高权重的我，而不准备嫁给等着领那不多的退休金的我喽？”

“一定要这么直白的说的话……我就是这个意思。”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必再谈下去了！”

说完，赵涤非又沉默了。他很严肃，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了。

他受了羞辱，陈令仪想赵洚非一定对她失望至极了，不仅认为她是个婊子还嫌贫爱富。不过陈令仪却也相信，赵涤非这会儿一定也深深的松了口气——只不过这一点他是最不想让她看出来的，那她就假装看不懂好了。

终于，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赵涤非才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冰冷的说：“我想我在国内待下去似乎也没什么意思了，当然，如果你要我待着，我是说万一……那个人出来以后找麻烦什么的……”

“哦，不，我看不会的。”

“那么，我明天就走了，去B国，那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我就此向你告别吧。”

“对不起涤非，请原谅我。”

“你没有什么需要我原谅的。”

赵涤非轻轻的、礼节性的拥抱了一下陈令仪，然后庄重的踏着砾石小路慢步朝后院走去。他的身形依旧挺拔，他修长的双腿也依旧强劲有力——他的背影依旧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不一会儿，陈令仪听到铁闸开启的声音，接着山路上传来了汽车驶远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