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木芍的女子捋了捋鬓角,没有过问纪承淮的伤势,只是浅浅地笑笑,轻声道,“欢迎回来。”
“元昼要给你赎身?”纪承淮拧紧眉毛,浑浊的眼珠仿佛要勾起火来。
“我在想有没有足够迅速的自裁手段,才能在暗杀他之后,不受审讯。”木芍仍然挂着清浅的笑容,语气甚至有些轻快,“只是可惜了这个据点,你们搬出去的时候,可莫要留下痕迹,就是姜姨和姐妹们日后一定要事事小心,不能再抛头露面了。”
“……”纪承淮身体微微发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他们下手很快,你必须找机会事先服毒,否则一旦等你动手,他们不可能让你自裁。”
“好啦,我知晓了。”木芍笑了,“谢谢你,淮哥。”
“不谢。”纪承淮垂下头去,攥紧了拳头。
“元昼什么时候派人赎身?”林渊忽然问道。
“三日之后。”木芍微感疑惑,看了林渊一眼。
“三日。”林渊沉吟片刻,回头看向林沧,“你能恢复过来吗?”
“嗯。”林沧点了点头。
“这就好办了。”林渊看向木芍,露出一个微笑,“我们能改变相貌,让我们去吧,假扮你和服侍你的丫鬟。看你的模样,大抵是这里的名角,有人服侍应该不算稀奇吧?”
“倒是不稀奇,只是你们……”木芍欲言又止,露出了一抹奇怪的表情。
“让我们去吧,我们对你们的据点知之甚少,也不会泄露你们的机密。”林渊继续说道。
“恕我直言,这就是死路一条。”纪承淮紧绷着脸,“不过如果木芍能够活下来,我是乐见其成的。”
“淮哥!”木芍闻言,提高了嗓音,愠怒道,“男人都会在床笫之间放松警惕,让我去,这事他们办不了!”
“放心,我们会随机应变。”林渊诚恳道,“我们可是灵修,暗杀的能力比你强多了,不一定要在床笫之间。”
木芍皱紧了柳叶眉,没有吱声,却满脸不赞同。
“而且你一定知道其他据点的位置吧,万一自裁失败,岂不是连累了所有人。”林渊说道,“元暮的致幻能力,稍有不慎就会意志崩溃,这件事纪承淮应该很清楚。”
“你们真的要替木芍去?”纪承淮抬眼觑着林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林渊微笑不改。
“木芍,多一个活下来的机会,是好事。”姜桑也跟着劝道,“两位灵修大人有能力打开班房,救承淮出来,也一定能成功暗杀元昼,然后安全脱身离开的。”
“说得对,班房那种地方,只要我们不想进,他们还真奈何不了我们。”林渊顺水推舟,大言不惭。
木芍满眼怀疑,死死盯着林渊,林渊大大方方地与木芍对视,眼神毫不躲闪,木芍的眉头皱起又松开,半晌没有言语。
“好了,我去见见芙蕖他们。”纪承淮说着,走向书柜,打开了暗门。
“等等,此事我还没同意!”木芍望着纪承淮佝偻的背影,扬声说道。
“晚些再议。”纪承淮摆了摆手,一瘸一拐地走进暗门,头也不回地对姜桑说道,“带两位客人去休息。”
“好。”姜桑应了一声,转向林渊,看着背后的林沧,忍不住询问道,“这位公子怎么一直……”
“中了元暮的致幻药,看不清东西。”林渊扯着林沧的手腕,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不抱希望地看着姜桑,询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界石?”
“界石?”姜桑一愣,向木芍看去。
“灵界的界石吗?”木芍拔下发簪,淡青色的流苏上穿着一颗小指盖大小的石子,“喏,这是阿术当年送给我的,你拿去用吧。”
“轩辕术?”林渊一怔。
“对,你见过他?”木芍的眼睛忽然亮了。
“没有。”林渊摇了摇头。
“这样啊。”木芍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的失望,“淮哥是我的义兄,当年我和淮哥遇到险情,被阿术所救,一来二往,便成了朋友。阿术带着我们一起四处游历,直到槐庄,才与阿术分开……也不知道阿术现在怎么样了。”
……轩辕术已经死了。
林渊的脸上划过一丝歉然,接过发簪,垂下了眼帘。
木芍看着林渊的反应,顿时明白了什么,扯开一个惨淡的笑容,轻声道,“所以,请让我去刺杀元昼吧。”
“只要还活着,就有办法复仇。”林渊望着木芍,也放轻了声音,“你难道不想亲眼看着槐庄消失吗?”
“我……”木芍一时语塞,有些说不出话来。
“你给了我界石,我替你去冒险,算是扯平了,不要觉得难堪。”林渊扬起唇角,平静地说道,“何况此行并非送死,元昼没有能力杀死我们。”
林渊语气笃定,可是木芍明显没有相信。
“又是这种话!阿术当年也是这样,每次说这种话的人……就没有一个……”
“真的没事,放心。”林渊看着脸色难看的木芍,好心地补充道。
没想到木芍的脸色反而更加难看了,咬着牙齿,嘴唇微微颤抖,就在林渊有点不知所措之际,木芍忽然扭头,狠狠地掀起帘子,快步离开了。
林渊有点呆滞,挠了挠脸颊,回忆前世今生,好像是头一次气走姑娘,忍不住有点心虚,有点纠结要不要追上去解释一下。
“你有所不知,当年轩辕术也是这样说的,然后再也没有回来……”姜桑望着木芍离开的方向,长长叹了口气,“二位不必介怀,请随我来。承淮一直心存念想,期望轩辕术有一天回来,便留了一间房,已经空置一年。想必二位不肯住接客的房间,如今这个据点已废,你们两个挤一挤,就去那间房中将就两晚吧。”
“好,多谢。”林渊收回了目光。
“不谢。祝你们三日之后,能够平安归来。”姜桑笑了,厚厚的脂粉之下,笑容真实却疲惫,“时候不早,我得去张罗开张了,唉,希望今晚的客人能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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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置许久的房中,林渊收拾掉沉积的灰尘,拿出挂着界石的发簪,放在了窗边。
“你……会用界石?”林沧倚靠在床头,眯起眼睛看向林渊。
“会啊。灵界界石,可以屏蔽灵力,房间不大,这一小块足够了。”林渊自然而然地说着,指尖点在界石之上,蕴起一抹灵力,界石微光一闪,窗外顿时变得朦胧起来,仿佛隔开了一个独立的空间,“如何?我是不是很厉害。”
林渊一边说着,一边除下外衫,挂在衣架上,外衫离开指尖的瞬间,林渊忽然顿住了。
外衫离体,不再受绾魂戒控制,之前在牢屋受的刑罚全部显现,破损不堪的外衫蕴含着浓浓的血腥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林渊心虚地回头看了林沧一眼。
然而林沧面色如常,仍然倚在床头,好像并没有发现异常。
林渊悄悄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担忧林沧的五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坐到了林沧的身边。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槐庄天黑得格外早,夕照憔悴,一片黯淡阴沉。
林沧只能感到四周暗沉了一些,隐约知晓夜幕已经降临,不知为何,在他的视野之中,林渊是唯一一道清晰的影子,除了林渊,其余皆为扭曲至极的漩涡和色斑。
他不太想让林渊发现自己混乱的五感,却不知早已暴露得彻头彻尾。
听了林渊刚才的自夸,林沧忍不住笑了一声,附和道,“对,你最厉害。界石切割空间,如今这个房间,某种意义上,已经属于灵界了。”
“既然如此,那就别再耽搁了,快用灵力逼出致幻药吧。”林渊看着目光空茫的林沧,尽量稳住声音,平淡地说道。
没想到林沧却拧了拧眉毛,露出了不太赞同的神情,拒绝道,“我自己慢慢消化吧,房间密闭,万一逼出体外,影响到你怎么办。”
“哪有那么多事。”林渊冷静的面具碎裂,额头跳起一道青筋,“不会有影响的,放心。”
林沧没有回答,只是执拗地摇了摇头,甚至由于情绪波动,眼前的世界更扭曲了些。
“你难道不知道我拿界石,屏蔽灵力,为的就是让你逼出致幻药吗?”林渊揉了揉眉心,语气中带上了一抹愠怒。
“……别生气,我是灵族,不会有事的。”林沧看着林渊,低声服软,“明天好吗?明天你离开房间,我立刻逼出致幻药。”
“那我现在出去。”林渊不打算再拖一晚,狠心冷下了声音。
“别,天色已晚,万一被客人看到怎么办。”林沧拽住起身欲走的林渊的手腕,“你别生气,我不想再惹你生气了。”
林渊眉毛一挑,又好气又好笑,“莫名其妙。你之前何曾惹过我生气?”
“在纪承达家里,难道你没有生气?”林沧垂下了眼帘。
“……我哪有生气。”林渊看着失落的林沧,不知为何有些紧张,迅速转移话题,“罢了,明天就明天,我们先来谈谈三天后的计划,见到元昼之后,我们……”
他在逃避。
林沧忽然听不进去林渊后面在说什么了,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林渊不可能不知道以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是不可能给出任何有用的建议的。
所以,他为什么要说三天后的计划。
为什么要躲他。
林沧忽然感觉耳中嗡嗡作响,视野中唯一清晰的林渊的脸庞竟然也开始模糊起来。眼前的红绿漩涡疯狂旋转,林沧恍惚自己掉进了沸水里,四肢百骸幻觉针扎一般的疼痛,比在牢屋中混乱更甚,沉寂许久的无数红绿小人忽然不知从何处钻出来,在他面前猖狂地大笑。
看吧,他根本不在乎你。
看吧,他只是想利用你。
林沧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慌乱,连忙眯起眼睛,试图看清林渊的面庞,努力许久,终于在一片混乱的扭曲漩涡中,勉强找到了一个熟悉的落点。
那是一片宁静的鸦青色湖泊,是林渊的双眼。
林沧不敢打扰这一片好不容易寻到的宁静,缓慢地屏住呼吸,放任自己陷入这片鸦青色的湖泊,却忽然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之情淹没,几乎喘不上气来。
元夜曾经告诉林渊,元暮的致幻药能够使人交代所有情报。
林沧坚持了许久,闭口不言,又迟迟不肯逼出毒素,直到此刻与林渊独处,心神骤然松懈,积压的毒素反扑,而刚刚那一点点失落的刺激……
就是点燃幻觉的引线。
此刻的林沧,终于彻底地败给了幻觉。
于是在林渊的眼中,青年无神地睁着双眼,嘴唇开合,几乎是毫无抵抗能力地,一字一顿地,交出了心底最深的秘密。
“我心悦你,林渊。”
林渊骤然呆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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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