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到大河乡,南芝先去同刘阿婆她们说起到县城卖绣品的事。
王老爷那边已经首肯,只要见过绣品,合适便可入绣房工作。她们可将绣品托给她,她代为转交给王老爷。
在刘婶子去整理绣品期间,南芝问起刘阿婆,那个一身疤痕的壮汉的详细情况。
阿婆想了下,道:“那人是别的县来的,以前是个镖师,被土匪追杀,从山上摔下来,幸好被村东头一户人家所救,就在村里留下,等他同伴来接。”
说着,阿婆看了眼几个陌生面孔,压低声音,提醒道:“那人的同伴这么多年没来,其实村里大伙都知道,估计就剩他一人了,加上他这些年一直勤奋劳作,帮过村里不少孤寡,大伙也乐意他留下。”
“他叫什么?”林景焦急出声。
阿婆想了下,摇头:“以前叫什么他也没说,村里大伙都叫他阿牛,可不就是跟牛犊子一样沉闷能干。”
告别刘阿婆,几人分成两路,一路到他家中寻他,一路到村尾田肆寻人。
当林景在村尾看到人时,他当即愣在远处,不敢置信看向贺统领。
见到田边来了一伙人,贺奇宇回头瞥了眼,只一眼,他停下抡锄头的动作,看向来人,嘴巴张了张,半晌,他还是扔下锄头,朝田边跑来。
“小公子?”他又看了看林景身旁的其他人,问,“你怎么会来此地?”
待将人带回县衙,林景仍是苦着一张脸。
见他这样,南芝上前宽慰:“别多想,有什么事,大可去问清楚。”
林景仍是摇头:“贺统领不是个懦弱之人,可是这些年,他一直躲在大河乡。”他没忘贺统领同那女子对视时,眼底的融情蜜意。
他无法说服自己。
南芝见状无奈摇头,她越过林景,向那站在外边,一脸拘谨的壮汉走去。
当贺统领得知当年医馆,还有一个小女孩幸存,他眼里泛着泪光。
南芝问他,为何这么多年都没再出现。
贺统领垂着眼眸,长叹一口气道:“是我懦弱。”
当年他奉命追查,查到那伙人在怀南县寻到一处埋着无数金银的古墓,追查时,他被发现,身受重伤被扈大夫所救。
怕自己突生意外,这处线索断裂,他将灵蛇卫令牌托付给扈大夫,可是没想到,此举却给医馆带来灭顶之灾。
那时候县衙还有数十人,但是他知道,灵蛇营都没办法的事,光凭县衙这些人,根本帮不上忙。
所以他伤势稍好些,带着旧部,再次跟踪他们到了一处山上。
“你进过古墓?”
听到南芝的声音,贺统领像是忆起恐怖经历,他浑身一颤,点头。
古墓之行是他平生遇到最恐怖的经历,从进古墓开始,便怪事不断,先是有人意外听见女人哭声、还有一些特别肥大的耗子、猫叫、以及莫名其妙原地打转,最后转到了陪葬坑里。
他们十个人跟着那伙人数十人进了古墓,只有他死里逃生,被地下暗河冲出。
贺统领说完,听得他们也要去寻那古墓,他犹豫了下,还是克服恐惧,点头。
他说,这些年他也一直在注意着那处古墓,只是那伙人像是人间蒸发一样,一点消息没传出。
他不是不想去信回京,但他没办法,他说:“小心通远州州府。”
几人了然点头,就见贺统领再道:“是我的问题,我怕再次连累素素一家,按军规处置,我该死,这事还请诸位代为保密,莫要告知家里人,让他们以为我死了就好。”
…
又过几日,白天的怀南县衙难得又热闹起来,听闻今日要上山,那十几个年轻人跃跃欲试。
他们跟在段从星身后,皆是穿着便捷,训练有素的样子。
他们候在大堂前,等待上司指令。
见到南芝过来,段从星一脸得意,炫耀道:“听说没,那座古墓可能在你家后面那座山上,我们今天便是要去古墓探险!”
南芝怔怔点头,贺统领站在一旁,满是疤痕的面上一脸肃穆。若非是看到他紧攥着的拳头还在隐隐发颤,也会被他的表现所骗。
他在那座山上曾经历过生死,遇到令他终身难忘的梦魇。
贺统领静静站在人群中,不时颔首,附和年轻人几句。
听说是要去后山,正要出县衙的李大头拨开人群,走到几人面前。
“去不得!”他说的认真,眼睛瞪大,满是不赞同,“那山上不止闹鬼,还有精怪作祟,可凶残,可不能在山上乱逛。”
一听这话,段从星几人不止不怕,反而更加好奇起来,唯有贺统领一直安静不做声。
“放心,不会有事的。”段副手拍着胸脯保证。
他又问李大头:“你上去过?”
李大头摇头,他也是听说,山上杂草多,又是贫瘠没有野味,他倒是没有上去的心思。
只是那传言已经传了很多年了,不止是他,几乎怀南县的百姓都信这传言。
“我也跟着去。”见这些人,包括躲在人群中回避他视线的南芝,李大头认真道,“好歹我在这里活了几十年,由我带路你们放心。”
“这……”段从星有些为难,听说那墓建在半山腰上,得走好久,这些人,能挨得住吗?
二人话还未说上几句,便见易公公板着一张脸走了出来。
他手上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摆放了几个精致玉瓶,和精致玉匣,看起来就名贵无比。
易子实面无表情走到南芝身前:“大人赏你的丹药。”
说着,他将托盘往南芝面前一推,眼眸微闪,嘴巴张了下,还是将到口的问题给咽了回去。
托盘上的玉瓶精巧,这般金贵的容器,哪怕里面什么都没有,都是一次不俗的赏赐。
李大头他们几个乡巴佬顿时瞪大了眼眸,伸着手,想去摸,又怕亵渎了这些宝贝。
南芝同样一脸莫名,她问:“赏我做什么?”
倒是一旁的段从星惊讶地捂住嘴,眼睛瞪的老大,不敢置信地四处张望,口中低喃:“是我没睡醒吧,一定是我还在做梦……”
众人围过去看他之际,南芝已伸手上前拿起一个玉匣。匣子通身洁白,是上好的白玉所雕,上刻有有仙鹤祥云,工艺精湛,像是宫中御用。
众人这才将目光移回南芝这儿,看她伸手,拿过,随即毫不迟疑开了匣子。
顿时,她只觉自己呼吸一滞,那气味直冲天灵盖,她人像是被丢进了黄连坑里,整个人身上只剩下苦味。
赶紧将那匣子重新合上,南芝面上皱成一团,废了好大劲才忍住,没将那贵重“赏赐”丢开。
“这是什么?”话说出口,南芝觉得自己声音里也带着苦。
抬眸一看,那易公公向来淡冷的面容也同样扭曲,他托着托盘的手不住轻颤。
他张了张口,又嗅到那股子怪味,是静默摇头,将托盘再次朝前一推。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之间,那些没看到的人,他们只觉空气中多了些奇怪味道。完全不知南芝与易公公发生了什么,面色变得这般难看。
唯有段副手,捂着鼻子,满是同情地看向南芝二人。
他笑着为众人解惑:“这是延寿丹,国师出品,苦味天下第一浓!”
“哦…!”众人恍然。
南芝皱着脸接下托盘,她这才记起那晚他说的那句“你要便都送你”,并非玩笑。
只是这延寿丹药,只稍一想起,那直冲天灵的气味便浮现脑中,南芝赶紧摇头,将托盘再次推回。
“承蒙大人抬爱,这延寿丹太过贵重……”只看一眼托盘,她仍觉心有余悸,“我怕是无福消受。”
李大头很少见自家丫头这幅模样,他离的不近,未能切实感受丹药的威力,好奇上前。
想探手摸向玉匣,又怕自己这手太粗糙,摸坏了这精细的宝匣。
李二但是心大,他上前拿起方才南芝放下的玉匣,道:“只是看看,又不会坏。”
说罢,注意到快速退远的易公公,李二只觉手中玉匣分量重极了。
可惜,这些也架不住他的好奇心。他瞥了眼那不住退后的两人,小心翼翼地将匣子打开一道缝。
随即,李二也面色一僵。
里头放着一枚一拇指头大的丹药,通体漆黑,也不知是用几千种不同药物所练。那上面的药味、苦味浓郁得能呛死所有人。
苦味飘来时,南芝只懊恼自己没多躲远点。
这东西哪能延寿,分明,只闻一口便差点要去了他们半条命!
李二抖着手,将匣子合上,轻手轻脚走过去,放回托盘上,他一句话不说,捂着口鼻离开了人群。
“可惜了。”李大头叹气,顶好的玉匣,用来装这物,不知道洗干净后还会不会有味。
苦着脸,南芝退出人群,此时天色尚早,县令东方潜也还未睡醒。
她端着托盘,往后院行去,临行前,听李叔说起,山上有不好的传言,不如就请个懂行的一起去。
他那意思明显的很,在这怀南县哪里有什么“厉害的懂行之人”,能找的神经兮兮的也只有张半仙一个。
他们打定主意,说走就走,可有一人未动,倒是引起南芝的注意。
她眼睁睁看着段副手谨慎环顾周围,见没人注意他那边后,同上次一样,他轻手轻脚往僻静处行去。
还是之前那个树荫下,端着托盘,南芝小心跟上。
树荫下,同他交易的府兵早已等候多时,见到段从星过来,府兵直接开口,语气极差。
他道:“段统领可以拖延,太傅可等不得,寻到古墓了?”
府兵态度恶劣,那指责意味之重,浑然不像是对自家少主。
“没有。”段从星下意识回答。
“那你们这番大张旗鼓。”府兵气结。
“人多才好找啊,万一真有什么古墓,有宝藏,那不就发了!”
段从星才不会将贺统领的事说出,立功这种事,他要瞒着祖父,到时候回京给他们一份大惊喜!
“愚钝!”
“我给你一个名单,把他们都安排进去。”听声音,他像是拿出一张纸,给段从星的动作语气,更像是在吩咐下属。
“哦。”段从星看也不看,伸手接过。
将那份名单塞怀里后,段从星再次伸手。
眼看他们交易即将结束,南芝走到庭院中的石桌前,将托盘放下,拿出卷轴。
翻开前,她曾想着兑了延寿丹还剩多少功德,翻开后,南芝猛地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翻了翻手中卷轴。
她只觉一股凉意自手心涌上心头,拿着卷轴的手一松,卷轴落在托盘上,撞在玉匣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长呼了几口气,南芝仍是想不出,自那日送走王宅几个可怜人,自己何时又开过卷轴。
可这份卷轴,分明……少了一千功德!
恍惚间,南芝想起那个梦境,那个虚假的梦境,故作深情的假大人。
“南芝!”
身后传来一青年男子轻快的嗓音,南芝木讷地转过身,看是段从星面带笑意走过来。
她手指碰到一处,一个古朴雅致的瓷瓶当即出现在她手中。
垂眸看了眼,她那所剩无几的功德,只剩下四十二。
无奈扶额,南芝定了定神,才勉强挤出一抹笑,看向来人。
“段副手好心情。”
“那是。”段从星满面春风,手上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毫不避讳,在南芝面前晃了晃。
看他张扬的模样,南芝想好心提醒一句,奈何自己现在实在没心情。
她摇摇头,起身正要告辞,却被拦下。
“你在这做什么?”段从星见四处无人,只有南芝一人与那堆苦药在一处,他忙问,“是遇到什么事了?说与我听,我替你给主子告状去!”
南芝仍是摇头:“没事,正想着如何将这些贵重丹药还给大人,既然段副手在,便劳烦段副手帮忙转交。”
“没事就好。”段从星目光下移,看到了她手中那是——主子的“美人图”?!
他不可思议也揉了揉眼睛,不动声色地贴近了些,问:“南芝,你手上那是什么?”
南芝这才恍然记起她还拿着那份卷轴,她赶忙将卷轴收起:“没,没什么,一个普通画卷而已。”
“真的嘛?”段从星蹙眉,盯着她匆忙将卷轴收起,看她急迫模样,莫非她也能看到卷轴上让人血脉喷张的图案?
想到这,段从星当即面露嫌弃,主子也真是的,哪能给小姑娘送这种东西。
他瓮声瓮气道:“主子他不正经,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南芝只当他是因为那日二人亲近,在为她打抱不平,她微微颔首应下。
又见到段副手拿着他沉甸甸的荷包,似要往外走,南芝忙将人叫住,问:“此行段副手可有安排?”
被问起,段副手无所谓将怀中那张纸拿出,瞥了眼托盘。
他将名单往南芝手上一丢,道:“你自己去找主子吧,还有这份名单,就是我明日安排,他若是同意,你再支会我一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