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倒转,回到了乾安十年的中秋。
彼时叶阳乔不过六岁,尚且是稚童年纪。
正是桂子飘香的好时节,叶阳乔坐在叶家老宅后院的松涛亭中,学着阿娘的模样卷起袖口,与她一起淘洗家仆们从树上打下来的新鲜桂花。
哥哥叶阳疏大他五岁,今年十一,已经能够蹲在亭边的溪水旁清洗坛子帮着准备酿桂花了。他洗了一会儿后偶然抬头,指着弟弟向阿娘告状:“娘,你看,阿弟又在偷吃。阿乔!午后你都已经喝了两大碗桂花圆子,当心晚上积食犯了病难受!”
叶夫人闻言偏头一看,笑着摸摸叶阳乔毛茸茸的脑袋:“阿乔正是爱吃爱玩儿的年纪,桂花清洗干净后生吃也没什么。不过晚上去了王府给太妃娘娘贺寿,可不能再吃桂花糖了。”
叶阳乔闻言,默默放下了向口中喂去的一朵桂花,软乎乎地嘟囔道:“阿娘,你又拿我擦手,我发带都湿了……”
叶夫人闻言,哈哈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去:“嗨呀,对不住喽,我们家阿乔这么可爱,怎么忍得住不摸摸呢。”
叶阳疏也拎着洗好的坛子从碎石小径上几步跳回亭子里,闻言抬手在脸上刮了刮,故意去羞他:“哼,阿乔都多大了还要娘摸头,不知羞!不知羞!”
叶阳乔最受不了的就是兄长看不起他,气鼓鼓地蘸了水去弹叶阳疏。
叶阳疏躲在阿娘身后左摇右晃地逗他,惹得在亭外服侍的几个仆从也笑了起来。
亭中好一阵欢声笑语。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闹我了,”叶夫人任由他们玩了一会儿后,抬手把他们两个并排揽到怀里,“让细兰和银叶带着你们去换衣服,等一会儿你们阿耶从官署回来,我们就去王府参加太妃寿宴。”
叶阳乔最怕车马长途颠簸,闻言有些蔫蔫的:“我、我不想去。”
“若是旁人,阿娘也不愿勉强你,”叶夫人抚了抚叶阳乔的小脸,无奈道,“可当初你刚刚降生的时候,心疾初次发作找不到办法,是太妃娘娘恰好到家里走动,这才及时从宫里请了太医来给你稳住病情……太妃娘娘与你有大恩呢,阿乔,不能不去的。”
“没事的,娘,”叶阳疏双手搭在叶阳乔肩膀上把他揽在怀里,“到时候我抱着弟弟,外面穿个旧衣衫,这样他吐在我身上也不怕的。”
“也好,不然让你们阿爹抱着,”叶夫人像是想起了什么,自己偷笑了两声,随后一摆手让他们离开,“快去换衣服,你们跟着我忙活了一下午,剩下的这些桂花我自己一个人也酿得过来了。”
“好!我带阿弟去换衣衫!”
“嗯唔……”
叶阳乔还没等说出什么,就被叶阳疏夹在腋下一溜烟抱走了。
许是先天不足的缘故,叶阳乔说话特别晚,所以为了锻炼他,他的父母和兄长都喜欢逗着他多说话。更何况他从小长得粉雕玉琢,抱出去不说别人,自己一家都喜欢得紧。
叶阳疏自己换好衣服后,推门进了叶阳乔的小院去看着他的情况。
阿娘总是喜欢用相同的料子给他们两人裁制新衣,只在配饰上有所差异,今天他们两人穿的都是月白色的罩纱圆领袍,叶阳疏腰间扎着一条乌金蹀躞带,叶阳乔年纪还小,用了一条缀着珍珠长穗的淡青色绳带。
他的头发还不能像叶阳疏那样全用发带高高束起,所以女侍细兰就用青色丝绦给他一左一右扎了个双角髻。
叶阳疏看他面色淡漠地自己把玩着腰间的珍珠穗,就满面笑容地蹲在他面前逗他:“阿乔不是喜欢看烟花吗?太妃娘娘喜欢热闹,我去年就在她的寿宴上看见过从人燃烟花,有流星,还有用烟花架子搭起来的走线,可漂亮了!今年她的寿辰恰好赶到了中秋,岂不是更该放烟花好好庆祝?到时候哥帮你看着,一旦放烟花了,就把你驮在肩膀上看,好不好?”
叶阳乔闻言,眼睛亮了一下,乖巧点头道:“好。”
叶阳疏对他粲然一笑,刚想哥俩好地去搭他肩膀,下一秒,叶阳乔认真道:“但是雪溪姐姐昨天来家里的时候,你说过寿宴时要陪她一起。夫子教导过,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叶阳乔口中的“雪溪姐姐”是吏部尚书罗涛的女儿,比叶阳疏小两岁,两家的夫人是手帕交,经常带着孩子互相串门,也曾开玩笑一般许下两姓结亲的诺言。因此罗雪溪和叶阳疏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厢情好。
叶阳疏瞬间有些尴尬,随后面色微红地抬眼扫了一下站在角落偷笑的两位女侍,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弟弟的小脸,啐道:“小孩子家家吃糖去,休要胡乱听人墙角。”
“才没有呢,”叶阳乔却像是被他的窘迫取悦到了,反驳了一句就笑嘻嘻地伸手拽着他的衣角跑向外面,“哥哥才是好不知羞!”
叶阳疏一边由着他牵一边看护着他,嘴上还不忘提醒着:“你这小子恁地爱记仇!啧,慢点跑,当心别摔了——”
叶相回家以后,一家四口很快收拾停当坐上了前往王府的马车。
过了几条大街,叶相看小儿子面色逐渐变白,从自己带着的荷包里掏出一颗陈皮丸,拿在手里温声逗他:“阿乔,看阿耶手里这个是什么?吃了就不难受了。”
叶阳疏帮忙接过,随后不由分说塞进弟弟嘴里:“压在舌根底下,千万别嚼。”
“嗯……”叶阳乔一脸苦相地品了品,小脸更绿了,“好难吃。”
“良药苦口嘛,阿乔再坚持坚持,”叶夫人抬手掀开帘子让车夫驾车再稳当些,回首朝他慈爱一笑,浅金色花树步摇在鬓边一晃,美得不可方物,“瞧,那边不就是王府了么?”
车窗外夕阳的光芒照在她浅碧色香云纱裙裳上,让叶阳乔记住了很多年。
王府中亭台楼阁甚多,今日尽数张灯结彩,富丽堂皇。
叶阳乔含着阿耶给他的陈皮丸,终究是没有晕车到吐在兄长身上,下车时,叶阳疏一回头看见了罗家的马车,就如蒙大赦一般将弟弟交还到阿娘手里,随后整理衣襟向父母交代好去向,一闪身离开了。
“有了媳妇就忘了娘的小没良心儿,”叶夫人看着大儿子动若脱兔的背影,朝着他离去的方向轻轻嗔怪,随后亲昵地跟怀里的叶阳乔碰了碰鼻子,连哄带骗地抱着他进了王府大门,“还是咱们家阿乔乖,走,阿娘带你见太妃娘娘去,娘娘身边好吃的好玩的可多了呢……”
直到见了太妃娘娘,叶阳乔才发现这个在别人口中听起来辈分很高的女人,其实看上去和自己阿娘差不多大。
毕竟这时已经是姜越禾的皇兄、乾安帝在位时期。
先帝后宫并不充盈,仅有妃嫔十数人。先帝故去以后宫中更是只能供养太后,余下有皇子的先帝妃嫔只有静妃常氏一人,因此便跟着十二岁的儿子到了宫外开府生活,受王府俸禄供养。
今日是中秋佳节,也正赶上静太妃的寿辰,她穿着一身暗红色绣金銮鸟的裙裳随意倚在榻上,挽起的鬓发戴着正合时宜的新鲜桂花和玉兔托月玉簪,看着叶夫人抱在怀里的叶阳乔,慈爱地拍拍手要抱抱他:“呀,这就是叶相家里那个小公子吧?瞧这长得可怜可爱模样,如今也这么大了。”
“正是呢,”叶夫人把叶阳乔放在地上,推他去给太妃见礼,“还要多谢太妃娘娘当年出手相助,不然这孩子哪里有今天的好福气。”
叶阳乔乖乖走到太妃面前弯腰行礼,一举一动很合规矩,声音也软乎乎地听着令人喜欢。
太妃立刻坐起身来将他拢在怀里拿着东西逗他,简直有些爱不释手:“这孩子可真好!实在是比我家那个动不动就要跑去府外大街上乱转的逆子小时候强出一大截!对了,阿禾今天怎么一直不见人影?他又跑去哪儿玩儿了?”
一旁侍立的婢女走上前来附耳说了什么,不得而知。
“……唉,这个小泼皮!算了不管他,到时候人来齐了正常开宴。”
叶阳乔被太妃娘娘两面三刀的语气吓得一抖。
“哟,小乖乖吓到了吗,没有你的事儿,和今天王府里请的其他孩子们好好玩去吧,”静太妃抱着他蹭了蹭软乎乎的小脸,就把叶阳乔慢慢放回了地上,亲切地给他报菜名儿,又摸了摸他的脸叮嘱道,“外间的桂花圆子、樱桃煎、糖蒸酥酪和荔枝酥山,都是给你们预备出来的,我家那小子没福跑出去乱逛吃不到,你就帮他把他的那一份也吃出来,好不好?真可爱……”
叶夫人在一旁含笑道:“娘娘疼爱阳乔,妾本不应辞,但他天生心疾不能吃得太甜,恐怕要辜负娘娘一番美意。”
“如此说来竟是可惜,”太妃给他拿了块茯苓糕,看着他吃,“从小到大,这孩子不知比其他孩子少吃了多少好东西,难怪长得如此瘦弱……”
叶夫人闻言,有些尴尬地陪笑。
“日后可让阿乔多到府上来走动,”太妃笑眯眯地看着老老实实坐在自己身边檀木脚踏上吃糕点的叶阳乔,摸了摸他的小丫髻,“我让王府小厨房单独给他做吃食,丞相夫人可千万不要推辞啊。”
“是,妾身替阿乔多谢娘娘抬爱。”
“小阿乔平日里可有什么喜欢的?”静太妃见他不出去乱跑,又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招呼他坐到榻上来,“来来来,在静娘娘身边坐。”
叶阳乔原本是在外有些羞怯的性子,但是谁让这静太妃实在太过自来熟,吃了她家的茯苓糕以后,也不好意思再不开口说话,于是坐到她身边认真道:“我喜欢放烟花。”
“哟,巧了,我就喜欢这种热闹的玩意儿,每年寿辰都会放几个助助兴,”静太妃叫了几个侍者去把烟花架子支起来,“一会儿开宴的时候,就让阿乔去放第一个,好不好?”
叶阳乔闻言明显高兴起来,笑着点头道:“好!”
于是又被静太妃抱在怀里摸摸蹭蹭了好久。
华灯初上,来王府贺寿的一众僚属都是早年静太妃父亲的门生,因此寿宴到处一片和乐,官眷之间也彼此相熟。
在王府礼官念过众多贺寿词以后,终于伴随着一声“开宴”,拉开了今晚最大戏剧的帷幕。
以远处水榭中传来的戏腔为背景,几个王府宦官抬来了早已支好的烟花架子。
“阿乔,去吧,”静太妃慈爱地松开手让阳乔去架子前,“喜欢哪个自己挑,今天第一个烟花让你来放。”
叶阳乔在叶夫人的示意下先规规矩矩地行礼谢过太妃,随后快快乐乐地跑到了烟花架子跟前。
几个王府宦官含笑和他解释着这些烟花的燃放规则,最终他点了个走线。
整个烟花架子在被火星引燃后,漂漂亮亮地在星火明灭间绽放了起来。
叶阳乔跑回了母亲怀里,但是不论叶夫人怎么逗他,他都没再露出过很开心的笑容。
一旁坐着的叶阳疏注意到了这点,默默记在了心里。
于是,在宴席开始之后,小孩子很快吃完了饭被放下桌,叶阳疏带着罗雪溪拉着叶阳乔躲到了园子另一边的小亭。
“我看阿乔不太开心呢,”罗雪溪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关心地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没有,”叶阳乔并没瞒着自己的哥哥和雪溪姐姐,“虽然点烟花的时候,静娘娘让我自己选,可那些宦官当时没有给我能放流星的线香,所以我只能去燃走线。”
“原来是因为这个,”叶阳疏恍然大悟,松了口气,“可能那些大伴看你年纪太小,怕你放流星烧到自己。”
“怎么会,”叶阳乔并不服气,“我在家里每年都放,已经很熟练了。”
“那倒是,但是外边总不及家里,”叶阳疏有些难办地双手环抱于胸前,倏而眼尖地看见有宦官正在撤下那些烟花架子,“……你们俩在这儿等着我。”
下一秒,他以手撑着栏杆轻轻巧巧跳到亭子外面,朝那些宦官跑去。
“阿乔且等着吧,”罗雪溪用团扇遮着嘴角浅笑,“你兄长替你去要流星去了。”
叶阳乔歪头疑惑:“姐姐怎么知道?”
“但凡心意相通的人,”罗雪溪看向远方少年的眼神很是温柔,认真道,“对方出口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能立刻通晓其要旨。”
“……我不明白。”
“没关系,”罗雪溪朝他嫣然一笑,“等阿乔长大了,就明白了。”
果然不出罗雪溪所料,叶阳疏真的拿到了几颗‘流星’和线香。
“我就知道他们不会全都燃放干净,于是用寿宴上拿的桂花糖从他们手里换了几颗来,”叶阳疏拿出荷包里的火折子将线香点燃后递给叶阳乔,“阿乔就在这片亭子后边的空地上玩儿吧,对着墙放的话,也不用担心烧到院里种着的花树。”
“好!”
叶阳乔这才真正开心起来,拿着一颗流星斜向上对着不远处的墙头就点燃了引线。
按照他计算出的角度,正好可以打在院墙上边一点的位置,既不惹人注目,又能让他们清楚地看见流星在夜幕中绽开一朵完整的花形。
结果,当流星烟花拖曳着明亮的长尾照亮了那处院墙之后,叶阳疏和罗雪溪同时惊叫起来!
那院墙上边,明显趴着一个正在向外鬼鬼祟祟挪动的人影!
伴随着流星炸开,那人穿着的暗色衣料在一片亮光中着实显眼,随后伴着一声闷哼,那人没抓稳墙头,从另一侧掉到了园子外面。
由于这片园子墙外就是大街,那人也就相当于是掉出了王府。
那么高的院墙,外加上被流星一吓,情况如何实在不好猜测。
这让叶阳疏和罗雪溪产生了些不好的联想,于是也顾不上礼节,朝着院里的侍从叫道:“墙上有人掉出去了!你们快去外面看看!不知道是不是刺客!”
巡逻的王府侍卫一听这还了得,立刻派了一队人去外面追查。
只有叶阳乔在流星绽开的那一瞬间,注意到了对方头上戴着的银色仙鹤长簪。
于是,他愣愣地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寿宴结束后,叶家一家四口留到了最后。
由于叶阳疏机灵地在事情被大人知道以前就推着罗雪溪离开,罗家最终没有被波及。
王府暖阁里,静太妃歪坐在贵妃榻上,叶家四口心惊胆战地按照长幼顺序依次坐在下首两边,眼观鼻鼻观心地等着太妃教训完孩子。
时年十二岁的姜越禾跪在氍毹上,一脸生无可恋。
“……好你个小崽子,”静太妃恨铁不成钢地伸手戳他额角,“你娘我今天过千秋,你倒是把全部流程安排结束之后自己跑出去躲懒,出去看百戏也就罢了,还打算跳墙出去?!那墙多高你腿又有多长,心里没有思量吗?!”
“母妃,我会武功的,”姜越禾有些无奈,“教我武术的师傅们都说我有天赋呢……”
叶阳乔听着他说自己会武术,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慢慢眨了眨。
姜越禾感知到他的视线,随即望去,认出来他是刚才用流星打自己的那个小屁孩,于是带着恐吓意味地瞪他一眼。
叶阳乔抿了抿嘴,但还是盯着他没有服软。
下一秒,一柄扇子就从他的老母亲静太妃手里飞过来打中他脑门:“有错就要承认,你吓唬阿乔做什么?!”
姜越禾不服气地一指叶阳乔:“我不该偷翻墙头,我承认!但是他竟敢用烟花瞄着我打!母妃你还护着他!”
叶家长辈和上首的静太妃同时眉头一跳。
叶阳乔突然被所有人盯着,有些害怕地弱弱辩解:“我……我没有……”
才没有瞄着他打呢!
“那流星是我让阿乔放的,”叶阳疏朗声回答,随后一撩衣摆同样和姜越禾并肩跪在氍毹上,朝他正色道,“我们本来以为墙角无人,谁承想竟冲撞了殿下,实在对不起。”
叶阳乔在一边如坐针毡,眼前有些模糊,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随后只能也学着哥哥的样子,撩起衣摆就要跪下。
“阿乔你坐回去,”没成想静太妃却看见了他的反应,认真命令道,“稚子年少心思单纯,合该是教唆之人身担管教不严之责。”
叶阳疏闻言暗自长舒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叶相和叶夫人对视一眼后,默默从椅子中起身,跪在了地上。
“叶相叶夫人不必如此,”静太妃一摆手让他们归座,“此事归根到底是孩子们之间的事,与大人有何干系。”
于是静太妃默然想了一会儿,开口说出了对于此事的处理结果:“阿禾与叶家长子,回去都要跪祠堂思过,来年太学一开,都给我滚去宫里上学,好好学学礼仪和规矩。”
叶相和叶夫人也是长舒一口气。
叶阳疏和姜越禾互不服输地看了一眼,随后朝着静太妃行礼道:“遵命。”
“至于阿乔嘛……”静太妃好整以暇地看着一脸失措的小阳乔,微微一笑,“回去以后叶相和叶夫人自己惩罚吧,但是明天以后,我可能就会经常下帖子请他过来陪陪我这个老人家了。”
叶阳乔闻言,怯怯地学着兄长的模样,在姜越禾的另一侧跪下来行礼:“……遵命。”
心里却慌得不行:感觉自己被奇怪的太妃娘娘一家盯上了,怎么办?
后续回到家里后,果然叶阳疏和叶阳乔都被父母亲认真训导了一遍。
叶阳疏的惩罚自然是像太妃所说那般去跪祠堂,叶阳乔的惩罚最终还是由叶夫人亲自敲定的。
罚他半年不许放烟花。嗯,就是这样。
果然,几天以后,王府就时常递请帖去叶相府上,专门请叶氏的小公子去王府游玩。
和太妃娘娘几番相处下来,叶阳乔也察觉到她只是喜欢逗弄自己而已,于是终于每次都是开开心心地去王府陪伴太妃。
只是偶尔还会遇到当初瞪他的姜越禾,对方在太妃面前对自己总是笑眯眯的,但是一旦太妃午睡了,就会故意给他讲鬼故事看他反应,似乎立志要把当初那一发流星的“仇怨”报复回来,实在是幼稚极了。
于是叶阳乔某天装作被他吓得犯了心疾,皱起眉头缓缓倒在他面前,果然把这个看着顽劣实际上很单纯的少年吓得不轻。
结果,姜越禾自此以后再也不敢随意吓唬他,只敢老老实实地陪着他在王府里到处转。
对此,叶阳乔表示非常遗憾。
如此这般,时间很快来到了数九隆冬。
某天,叶阳乔坐在马车里被叶阳疏带着去市集置办年货。
自从发现自己驾车带着弟弟并不会让他晕车以后,叶阳疏就成了叶阳乔出门的专用马夫。
现下,叶阳疏路过一处首饰铺子,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罗雪溪,于是让叶阳乔乖乖待在车上,他自己停好马车后从车辕上跃下,几步走进了店里。
叶阳乔慢慢抬手卷起车帘挂好,盯着路过的各类小贩瞧。
过了一会儿,街对面来了个举着冰糖葫芦扫帚的人,大大咧咧地将扫帚长把戳在地面上叫卖起来。
叶阳乔默默咽了一下口水,伸手想要摸摸荷包,结果摸了个空。
想起来了,今日是陪着哥哥来家里的铺子算账,他压根没带钱。
于是只能叹一口气,望眼欲穿地等哥哥回来。
“好巧,你在这做什么?”
叶阳乔闻声望向不远处,发现竟然是带着两个小厮就自己出来闲逛的姜越禾。
数九寒天里,他带着黑貂小帽,披着熊罴,看上去分外暖和。
姜越禾看他坐在马车里呆呆地只露出一个扎着月白色锦缎额带、结着满头小发辫的小脑袋,嘴角一勾就抬步走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地给他放下了车帘,逗弄他道:“外头冰天雪地的,你心肺不禁冻,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车里暖和。”
叶阳乔被垂下的帘子打了脑袋,皱眉不服气道:“你又欺负人,我要看大街。”
“大街?这大街上有甚好看?”姜越禾故作不解,随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笑道,“原来如此,只怕这市井俚趣在小叶公子眼中,都不如那束冰糖葫芦扫帚来得风情万种。”
被他一下说中了心思,叶阳乔有些气恼地撂下了车帘。
车帘外果然传来了几声少年的轻笑,随即渐渐消失了动静。
叶阳乔好奇他是不是真的离开了,但是又拉不下面子动手掀开车帘,于是打算收心等着哥哥回来。
谁知过了一会儿,车厢被人从外边敲了几下。
叶阳乔闻声掀开车帘——
于是就看见了手里拿着一串鲜红晶莹的冰糖葫芦朝他递过来、站在马车外一脸自得的姜越禾。
“快吃吧,本王赏你的节礼。”
叶阳乔对他眨了眨眼,没有任何动作。
“……怎么了?不喜欢?”姜越禾一脸莫名其妙地转头又看了看那个卖糖葫芦的人,“他家就只有这一种,我去确认过了,你刚刚不是在盯着他看吗?”
“是那个,但是……”叶阳乔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阿娘说我不能吃太多糖,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大一串。”
“嗐,那有什么的,”姜越禾将手中的冰糖葫芦递到他嘴边,“你把最上头那颗山楂咬走。”
叶阳乔乖乖伸头照做了。
这样的话,串着冰糖葫芦的两端都有了可以抓握的着力点,姜越禾咔嚓一声从中间掰断,每个人正好都能分到三四颗。
少年把下边那一截有三颗的递到男孩手边:“这下就可以了吧,拿着。”
叶阳乔看着他留在另一只手里的那半,提醒道:“那边最上头,是我吃过的。”
“那又如何,我手里这截可有四颗,”姜越禾一本正经地问他,“你这时候又不拿你阿娘的叮嘱当回事儿了,当心回去我就到她面前告你状。”
叶阳乔闻言抿了一下嘴,迅速伸手拿过那一截有三颗山楂的冰糖葫芦,随后低声迅速道谢,抬手就盖上了车帘。
“你害羞啦,嗯?”车帘外,姜越禾还在欠欠地踮脚趴在车厢外逗他,“掀起车帘来让本王看看。”
随后,姜越禾后背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马鞭。
叶阳疏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殿下,你又欺负我弟弟!”
“哎,你这人真是礼崩乐坏,嘴上叫我殿下,却敢抽我马鞭!”
“烦请殿下看看我手里这条马鞭,这可是重阳时您家老太妃赐给我让我给阿乔赶车用的,用太妃的东西教训她的儿子,合情合理!”
“我母妃赐下的是不假,但是你狐假虎威有什么好得意的……”
听着二人在车外你一言我一语吵得热火朝天,叶阳乔得以安安静静地享用完了整个冰糖葫芦,随后悄悄将小棍丢出窗外毁尸灭迹。
随后,他默默地托腮想着:要不要在回程的路上,再让哥哥给自己买一串呢?
正文里姜越禾抱得美人归,不知道阿乔的兄长在天上看见了,会气成什么样子,哈哈哈
估计会气得直跳脚吧……
番外打算加一个,写叶阳疏×罗雪溪,计划章节名字叫“番外·淇奥”,这个番外是BE,到时候大家酌情食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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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番外·星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