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宴结束后,尉迟斐先回驿馆收拾衣物,至第二日再正式搬入都督府。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是乐轻咬红唇,并未多话。陆今觉小心打探,生怕自家夫人误会生气,再来个不告而别。
对于自家夫君的真心,是乐毫不怀疑。她不说话,只是在分析尉迟斐的意图。方才,她仔细瞧了瞧尉迟斐的面相,并未看出什么。这就意味着,短时间内,她是安全的或者说没有攻击性,可这反而让是乐不踏实。
是乐轻叹口气,渐渐回了神,这才意识到身边的陆某人没有动静。她侧头望去,见陆今觉小心翼翼看着自己,不敢有所动作,双手略显局促地放在双膝上,松了紧、紧了松,一副受气小媳妇儿的模样。见此情形,她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陆今觉终于松了口气,“夫人,不生我的气吧?”
“气!怎么不气!气你这张招蜂引蝶的脸!”是乐故意板着脸道。
“为夫心中只乐儿一人,绝无二意,夫人定要信我!”
“我跟你开玩笑呢,当然信你。况且,区区北漠公主,我还不放在眼里。你若真看上她,才叫眼盲心瞎呢。”是乐得意道,“我只是想不透她非要嫁给你作何?若是北漠细作,那也该嫁给东玄帝才是,这样才方便窃取情报,不是吗?再者,你可是出了名的宦官,哪有人只看脸,不顾后半生幸福的。”
陆今觉有些无奈,什么叫,出了名的宦官……
“是不是细作,稍加试探便可知晓。”陆今觉稍稍正色道,“据我们的情报,北漠处于蛮荒之地,国人生性好战、内斗不断。眼下北漠国君得了重病,生死未知,大皇子和二皇子毫不避讳,公然夺权、斗得你死我活,以致民不聊生,百姓们纷纷逃至接壤的东玄或南渚。于理,他们分裂离心、自顾不暇,又哪来的精力算计我们东玄呢,我们不趁机吞并北漠,已算仁慈了。”
“这么说,尉迟斐前来和亲,当真只是单纯的求和示好,以求东玄不借机发兵北漠?!”是乐眉尖微蹙,略显不满道,“言下之意,尉迟斐就是看上你了,哪怕你是个‘太监’,亦非你不嫁?!”
见是乐这般在意自己,陆今觉自然欢喜不已,他低头吻了吻自家夫人因不悦微嘟的红唇,柔声劝慰,“他对我确有所图,也确实算看上我了,非我不嫁。因为凭他的身份,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嫁给一个太监。”
眼见着是乐有炸毛的趋势,陆今觉率先打断,低笑道:“夫人莫气,先听为夫说完。”
“陆今觉!你很得意是不是?!前有东玄九公主,后有北漠三公主,当真艳福不浅!你再给我卖关子,我便再不理你!”是乐用力推开他,眼眶又不争气地发烫。
陆今觉轻叹口气,怎么这般不禁逗。他倾身附至是乐耳边,说了一句话。
本该是极为暧昧的动作,且陆今觉湿热的气息直逼敏感耳廓,然他说出的话语太过震惊,惊得是乐顾不上耳边撩人触感,只睁大美眸,红唇微张。
陆今觉说的是:尉迟斐是个男人。
尉迟斐是男儿身,又被逼着前来和亲,未免暴露自己的身份,最好的办法,就是嫁给一个不需要人道的男人。因此,陆今觉这样有权有势、且长相俊美、又不能人道的宦官,自然就是上上佳的选择。
怪不得尉迟斐美虽美矣,可这身高和骨架,较寻常女子,总是高大了些。
是乐眨了眨眼,终究是消化了这个讯息。对尉迟斐倒是生出了同情,毕竟让堂堂七尺男儿装作女人,还在众人面前搔首弄姿,他定是吃了许多苦的。
是乐轻叹口气,有些不解,“好端端的皇子,为何要当公主养呢?”
“尉迟斐的母亲是个普通的宫女,因着北漠王醉酒,被强行侮辱,后又有了身孕。北漠王室党派关系错综复杂,对于他的母亲来讲,生出儿子只会是催命符。”
“可是……后妃生产那么大的事情,就没人过问吗?哪怕是产婆呢,总该知晓真相吧?”
陆今觉低笑,“总有办法的。他们母子在北漠并不受人重视,过得跟普通人无异。或许连普通人都不如,常人好歹还有自由。我之所以确定尉迟斐是男子,纯粹是我自己看出来的。”
男女之间的身形、经脉、乃至气血,皆大不相同。在堂堂药王谷谷主、现世神医陆某人年前,一切虚伪之物都将无所遁形。
是乐想到了故去的母亲,以及幼时在宫里的日子,对尉迟斐是越发同情了。
见自家夫人露出怜惜的神色,陆今觉不满了,他霸道地将人抱至腿上,“残忍”告诫道:“不许想别的男人,不然我就杀了他。待他进了府,你每日同他说话不能超过五句……不,是三句,不然,我有的是法子,教他生不如死。”
见他故作阴狠,是乐丝毫不惧,反而觉得可笑,她扯了扯他的脸颊,“大醋精!他长得那般美,我都无法将他当男人对待。我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正常地面对他了……”
“这也是起初,我不想同你说的原因。生怕你知道他是男子后,无法再同他正常相处,暴露了他的身份。”
陆今觉并非嗜血无情之人,若是尉迟斐身份暴露,他和他的母亲,怕是性命难保。
是乐心中温暖,她窝进陆今觉怀中,软声道:“夫君果真胸怀天下、救困扶危,放心吧,我作为神医夫人,断不会拖你后腿。我倒要跟尉迟斐比试比试,谁的演技更胜一筹!”
陆今觉失笑,“好。”
回到都督府,夜已深了。陆今觉和是乐相携回房,睡得格外香甜。
可苦了风柒、玉玖和露珠,为二位主子的感情危机,愁得一夜难眠。
真可谓,皇帝不急太监急!
翌日,陆今觉刚去早朝没多久,天依旧是蒙蒙亮的,是乐便被露珠强行唤醒。
“夫人,北漠公主来了,还有宫里的得忠公公也带着圣旨来了!”露珠焦急道。
自家夫人怎么这般心大,这实力不容小觑的情敌都杀进门了,她竟还睡得香甜!
因着没睡好,露珠眼下乌青,气色亦不怎么好。
是乐顿时精神了,不是因为尉迟斐,而是圣旨,这可怠慢不得。
她简单梳洗一番,便急急出了房门。
刚出重锦阁,便见风柒和玉玖从暗处现身。二人皆是浑身戒备,仿佛大敌亲临,且都……眼下乌青。
“风柒、玉玖?你们怎么都在府上,没随都督进宫么?”是乐奇道。
“都督命属下们留在府上,随时护夫人周全。”风柒正色道。
玉玖亦跟着点头,神色肃穆。
是乐无奈,这个醋缸,是生怕自己与其他男人独处啊……
尉迟斐未经同意,直接进了府,并于厅堂等候。他毕竟是北漠公主,赵伯也不好怠慢。
是乐这一路只顾着做心理设想了,她不断告知自己,尉迟斐是女人,是女人,是女人……
快到厅堂的时候,是乐理了理衣裙,双手交叠置于腹部,面上挂起目中无人的高傲模样。
露珠等人对此,非常满意。夫人这样就对了嘛,作为正妻,就该有正妻嚣张跋扈的样子。北漠公主又如何,不过就是个政治棋子罢了!
露珠甚是配合地伸手,扶住是乐的右手,二人默契地朝厅堂走去。
尉迟斐到底是入乡随俗了,虽然穿得还是单薄,但好歹知道,披件斗篷在身上。
靛蓝色的斗篷,衬得他英气逼人,这人当真是个男人吗……
不过今日,他未施粉黛,青丝只用一根檀木簪挽起,要说他是男人,也确实有几分男人的气度。
是乐站在厅堂门口,遥遥打量了他许久,目光在他的衣领处流连。思及昨日,尉迟斐跳舞时衣着暴露,唯独这领口处,捂得甚为严实。再看今日,他的领子依旧遮住了大半脖颈。
是乐了然,而后扬起疏离的笑,扶着露珠的手,向他走近。
得忠也瞧见了是乐,他忙躬着身,讨好地走近,行礼道:“奴才给郡主请安,扰了郡主休息,奴才该死!”
“公公言重了。倒是本郡主,教公公久等,是本郡主之过。”
得忠一副“折煞奴才”的模样,也不多话,只拿出圣旨,双手捧着,腆笑道:“郡主,皇上今儿刚批的圣旨,烦请您接旨吧?”
是乐忙跪下,朗声道:“公公请~”
在场的人跟着,呼啦啦跪了一地。
圣旨的内容,无非是夸北漠公主德才兼备,再夸是乐持家有道、端方大度,最后强调二人要和谐共处,家和万事兴。
是乐内心鄙夷,接了圣旨,教露珠给了得忠一个丰厚的荷包,将得忠送出了府。
厅堂内只余是乐和尉迟斐等人,是乐摆着架子,径直走至主位坐下,品着茶水,并未主动开口。
尉迟斐隐忍懂礼,虽有些清高在身上,却并不似昨日大殿上这般张扬肆意。
他要留在都督府,便不能教长乐郡主拿了错处。更何况,他一个大男人,也不会同后院的小女子,一般见识。
尉迟斐并未落座,他于下首站定,屈膝行了个并不熟练的东玄国礼仪,“斐儿给长乐郡主请安,往后多有叨扰,望郡主多多照拂。若有失礼之处,请郡主多加教导。”
没想到尉迟斐的姿态摆得这般低,是乐也不好过于端着。
她清了清嗓子,淡淡道:“公主折煞我了,快请坐吧。”
尉迟斐颔首,也不再客套,自觉于客坐坐好。
是乐端着“小肚鸡肠”正房夫人的架势,继续道:“既然公主屈尊来了都督府,那以后,烦请公主称我为陆夫人。”
其中宣示主权之意,不言而喻。
尉迟斐丝毫不恼,点头应“是”。
接下来,是乐随便说了些府内注意事项,尉迟斐听得很认真,且及时做了答复。
在一旁观察的露珠,都有些摸不准。虽说这北漠三公主长得像狐狸精,但这等庸脂俗粉,同自家夫人比,差远了。再看这行事作风,谦恭有度,根本就不像风柒和玉玖描述般狂傲。
啧啧啧,深藏不露、暗中使坏,看来是个段位极高的狐狸精,万不可大意轻敌!
尉迟斐告辞回房的时候,是乐揉了揉自己脸颊,对着他的背影肆意打量,这身段和走路步子,当真难为他了。
是乐有些后悔,方才自己对他的态度会不会太刻薄了,人家本就凄惨,自己还这般践踏之,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