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早膳时,班老爷对班太太道:“贤妻啊,今晚你且命厨下做一桌好菜,有客要来。”
“老爷说的是谁?我怎不知有客?莫非绿儿丫头顺路来一遭么?咱家寻常的饭食招待她也是足够了,我就不信韦家有咱们家吃的好。”
“我说的是个远客。”
班太太登时两眼放光:“远客?那必定是宾公子了!玉贞丫头!你这孩子怎瞒的密不透风呢?小滑头!如此正好,我是极愿意这宾公子过来的,只是......天哪!真不凑巧!今儿家里竟没有鱼了!玉笛!好孩子,招呼山儿过来,我有话吩咐。”
班老爷道:“并非宾公子,此人连我也未曾见过。”
这话叫众人都惊诧了,班老爷见众人立刻火急火燎的问他“来者何人”,心里十分受用,他晾了她们一会子取乐,然后才道:“一个月前,我接了一封信,信中事颇棘手,须未雨绸缪,故而半个月前,我回书一封,此信乃是我那远房侄儿柯公子写的,待我两眼一闭,只要他高兴,就能把你们都撵出去。”
班太太高声道:“嗳!老爷!我听不得这事!只求你莫要提这混账种子!这世上最混账的事儿就是咱们家的产业竟要白白送给外人!我若是你,我早就做打算了!”
玉贞与玉姝见状,便向母亲解释个中礼法,她们过去也常如此,只是班太太对此事深恶痛绝,一个字不听。此时她滔滔不绝的怒骂:“竟有这样没天理的事!咱们的家产不能给亲生的五个闺女,倒要给那无人问津的孽障!”
“这事是极不公道!”班老爷道:“若是他真就这么吞了咱家的产业,这罪过便是跳黄河也洗不清了,不过他这封信却是表白了他的心意,夫人且看看,或许能宽心些。”
“呸!宽哪门子的心!他给你写这信就是失礼!就是口是心非!我才不与这等虚情假意的孽障为伍!他怎不像他老子原先那般与你接着吵呢?!”
“据实说,他为人子女,瞧着有些顾虑,你且听着吧:伯父钧鉴,昔日伯父与先考各执己见,争论难休,愚侄耳濡目染,每每不安,自先考驾鹤,痛彻心扉,常思此宿怨,希冀完骨肉之亲,全天伦之乐,虽则如此,愚侄或心存顾虑:先考得意之事,乃是与伯父志趣不投尔,倘若化解旧事,岂非不孝哉?故而惶恐甚矣!-----贤妻,且细听下面这段!------时至今日,愚侄已拿定主意,盖因愚侄三生有幸,蒙史爵爷之遗孀史夫人拔擢,于节下领赞引之职,夫人慷慨慈悲,使愚侄承此大任,虽粉身碎骨,难报万一,唯兢兢业业,侍奉芳懿,恪守法度,赞引傧导,何况敦睦乡邻,宣明教化,分内之责也,故而愚侄不自量力,自以为拙见颇有可行之处。伯父闻之,则必不以愚侄嗣产之事为念,亦不拒玉帛之意也,愚侄坐享其成,难为贵亲,惶恐至极,望乞海涵,今后亦尽心尽力,相偿相报,愿伯父感愚侄之诚也,若伯父不弃驽钝,十一月十八日申时,愚侄登门拜见请安,叨扰数日,如此排布,虽偶离职守,然同侪济济,可暂替之,史夫人必首肯矣。尊亲在上,恭请伯母并姊妹万福金安。-----愚侄柯林顿首,十月十五日书于珢郡卫城司浮地。”
班老爷把信折起,道:“如此,申时一到,这位贤侄便要来化干戈为玉帛了,瞧着倒是个极有礼知恩之人,以我之见,是个值得结交的,倘若那史夫人开恩,许他再来就更好了。”
班太太说:“他的话却是有点意思,倘若他当真愿意补偿咱家的女孩儿,我就愿意他来。”
玉贞道:“虽不知此人会如何补偿,不过有这份心也是难能可贵了。”
一旁的玉姝见这柯林对史夫人极为殷勤,又对本职之事如此上心,顿时十分诧异。她道:“我以为此人甚是古怪,行事浮夸,竟是捉摸不透,于嗣产之事,他又能如何补偿?纵然他来补偿,我觉着咱们也不必期望太高,父亲,此人莫非有些神志不清?”
“好孩子,为父反而觉得此人甚好,他在信上也许诺的好,又自重,又客气,为父已是翘首盼望这位贵客光临了。”
玉纹道:“单看这信的文法,倒是无可挑剔,玉帛一说虽不新鲜,用在此处倒是恰到好处。”
至于玉笛和玉洁,这二人既不在意柯林,也不在意这信,横竖这位表亲也不是什么校尉郎将,这阵子她二人眼里除了校尉郎将也没别人了,班太太听闻了信上的内容,满腔怨气消散大半,居然有了几分有朋自远方来的悠闲气度,班老爷和五个女儿见状,暗自纳罕不提。
这一日,柯林准时来访,班家极尽礼遇,不在话下。班老爷并没说什么,小姐们倒是备好了许多的谈资,柯林既不拘谨,也不寡言,他瞧着二十五岁左右,个子高挑健壮,性子矜持又老成,举手投足极守礼,坐下没多久,他便开始奉承班太太,“闺门整肃”“早已风闻班家有女天生丽质,如今见了芳驾,竟是闻名不如见面”云云,又说五女必定能早日觅得如意郎君,这番殷勤好话并不入班家父女的耳,至于班太太,伸手不打笑脸人,欣然应承道:“侄儿这话说的好,老身何尝不盼着如此这般?不然她们皆是穷困潦倒的命,世事难料不是!”
“大娘说的可是嗣产之事?”
“嗳,侄儿,正是此事呢!我那可怜的女孩儿实在受了委屈了,你说是不是?老身也不是挑你的短儿,但世上这一桩事儿全凭运气!家产若是限了嗣,也不知最后会落到谁手中哟!”
“大娘所言,愚侄感同身受,心中千头万绪,却知为免万一,实应谨言慎行,而愚侄能明言者,唯有仰慕歆羡而已,眼下虽不能细说,或待两家愈亲厚之时......”
柯林这厢正说着,那边晚饭已是齐了,他的话儿就这么被截了胡,女孩儿们相视而笑。
柯林仰慕歆羡的除了这满堂“贵亲”,还有客厅饭堂乃至桌椅板凳,他将班家的家俬一一审视夸奖,若非他字字句句夸的是自己将来的产业,班太太简直要心花怒放了,眼下听了这些奉承,想到将来这家产可能就要归了他,班太太只觉得心痛的很。
到了家宴的时候,柯林满嘴抹了蜜一般的夸赞,又连连追问“不知哪位姊妹做的这一桌佳肴?”这话被班太太当面堵了回去,“咱家还雇得起像样的厨子”“咱家的女孩儿何必在厨下忙忙碌碌?”柯林见班太太生了气,再三赔不是,班太太于是缓了语气:“无妨,大娘哪里这般容易就气着了呢?”虽则如此,柯林依旧做小伏低的赔了一刻钟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