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竞赛的日子。
周思问、随云鹤、罗易都在今天的参赛选手名单里。
几人一起到了竞赛场地。今年的火种挑战赛在中心区的一个球形恒温体育场里。体育场名为凯旋之巢,旨在纪念许多年以前的一场下城区起义活动。
到了体育场门口,周思问望着巨大的金属结构,后知后觉:“今年报名人数这么多,竟然挪到体育场比了。”
随云鹤吐槽:“你来之前没关注一下今年比赛情况吗?”
罗易不露痕迹地落后几步,静静听两人说话。他对于这场比赛是毫无兴趣的,但是周思问那天拦住了他。
周思问总是这样莽撞直接地拦住他。
罗易退缩的脚步总是被他挡住,后退不得。
周思问善用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毫无忌惮地流露渴求的眼神,问他“你不想和我一起去吗”。
思绪飘远,被周思问张扬的话语唤回来。
“没关注,没什么可关注的。”
“什么语气啊!”随云鹤揶揄他,用肩膀顶了顶周思问,“口气这么狂妄。”
周思问对自己擅长的领域是有傲气的,这种傲气从来不出现在生活里。罗易突然很想知道周思问是用什么表情在说话。
晨光清透,偌大的前广场零零散散的参赛者闷头向前走着。周思问穿着得体的黑色西装,微微仰着头,目光坚定。
“几千人还是几万人参赛都没有区别,我会拿到这个冠军。”
这个冠军是他进入帝国第一研究院的敲门砖,是他梦想开始的第一步。
扫到周思问空荡荡的领口,罗易松了口气,跟了几步走在周思问左侧。
8点钟,组委会准时关闭大门。
赛场里坐满了人,周思问粗略扫了一眼大约有四千名选手。
专注的时间飞快,大约一道题的时间,在开场半小时内已经残酷地淘汰掉了六百人。
四小时过去,只剩了一千人不到。那之中有解不出题目的人,也有身体坚持不住的人。
下午六点,赛场还有最后一百人。
“请各位考生注意,目前已进入一百人阶段,题目难度将会升级。”
周思问浏览着新弹出来的题目,得心应手地开始画图、计算、给出结论。他不打算在初期或中期耗费太多脑力,毕竟要坚持到最后看到最高题目数才放心。
于是做完第十四题,他转了转笔,没点提交。
赛场的大屏上实时显示数目,目前参赛选手提交最多的一位是17道。
提交数目最多的人叫乔祈。
罗易在人类学校时是全A选手,转学到查理学院后还在适应期。他对自己现在的水平有些拿不准。
提交好第十六题。罗易想参考一下记录的最高成绩,将目光放到屏幕时,他几乎汗毛竖立。
乔祈是他的老同学了。但更令人作呕的是,乔祈也是导致他临近毕业转学的始作俑者。
周思问在离他不远的左侧方,手里转着笔晃晃悠悠的。
罗易看着周思问的背影若有所思。他不想再深究会不会是同名同姓的人。
手底下的屏幕刷新到第十七题,罗易没犹豫,起身离开了赛场。
罗易绕一点路从周思问旁边路过。
周思问正无所事事地等待题目刷新,旁边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他疑惑地追随罗易的背影。
屏幕显示刷新到第十九题,没时间多想,周思问迅速投入到竞赛中。
赛程紧张,人人都绷着一根弦。自然,也没人注意右边角落的一个选手将这一切都收入眼中。
乔祈低下头勾了勾唇,心情愉悦地做题。
他单纯为冠军而来,真是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罗易啊罗易,跑来跑去不还是跑回了我的眼前?
乔祈是仁德高中的数学特训生,碰巧今天抽到的题目都与数学相关,做起来格外顺。他想到罗易走出去时挺拔的背影,手下写题的速度翻了倍。
他像只捉老鼠的猫,无比期待捕捉自己的猎物。
时间又过去两小时,赛场里只剩了最后四个人。目前累计最高数目还是乔祈,一共有二十一道。
周思问按照计划开始进行最后的冲刺。
剩最后三名时,场内开始机械声播报:“目前场内剩余三名选手,各选手成绩即刻公开。第一名乔祈,二十二题。”
“第二名辛南,二十一题。”
“第三名周思问,十九题。”
辛南做完第二十一题已精疲力竭,按过提交就脚步虚浮离开了赛场。
乔祈思考了一会儿,第二名已经离场。第三名离第一名差的这三题,一时半会也做不出。
他打量着周思问,顶着一头滑稽的浅粉色头发,似乎是特意做了拉直,一丝不苟的头发看起来像个呆板的书呆子。
时间已经到了夜晚,乔祈对冠军十拿九稳,向组委会微笑示意,离开了赛场。
罗易离开赛场后在一家不这么显眼的咖啡厅落座,周思问不喜欢一个人走。
他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整个人陷在阴影里。他逃避现实,不想去深究乔祈到底是不是和他在同一空间。手机被点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任何消息。他漫无目的地划着对话框,靠历史消息平复心情。
“小罗,帮我带一瓶牛奶。”。周思问偶尔会睡过头,来不及吃早饭。
“你已经喂过小石头了?它不吃我的狗粮了(哭)”。小石头是学校门口的一只小狗,罗易第一次发现它的那天,小狗还只能喝奶。
“啊啊啊啊啊,你怎么把我衣服也洗了(尴尬遁地)”。那天两人一起出门,回程淋了雨,两人就近回了罗易家。周思问在卫生间死活不出来,非要用手机说话。
“报名表交了吗,不要错过和周老师同台竞技的机会哦~”。这是周思问第三次提到参赛。
“桌子上的零食都是你买的吗,无语,好好吃!”。这是周思问在开心地吃东西。
罗易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他有了定时查看手机的习惯。
很少有人联系他,他等待的消息只会来自周思问。
周思问零零碎碎地分享着自己的生活,在他封闭的世界里闯来闯去,上蹿下跳。习惯周思问是太容易的事。
谁不渴望太阳呢?
手机响起,周思问的电话打了进来。
“小罗!”传来的声音难掩雀跃,罗易的愁绪被冲散不少,低声回应。
“你在哪里啊,我有个好消息分享给你哦!要不要猜一下!”
罗易猜他是拿到了冠军,亚军对于周思问来说是不值得兴奋的。他装作不知情,在这场游戏里兢兢业业地扮演周思问需要的角色。
他先回答了第一个问题:“我在一家叫Sweetie的咖啡厅。“
紧接着大步起身推开咖啡厅的门,继续说,“在赛场门口等我一下,已经在过去的路上了。”
罗易举着手机听周思问含含糊糊说些有的没的,几乎是掩耳盗铃。他满面笑意,抵着咖啡厅老旧的木头门推,门的另一面却抵上一只胳膊。
罗易抬眼,和乔祈隔着一片薄薄的玻璃对视上。
“好久不见啊,老同学。”乔祈眼中盛满了诡异的满足。
罗易愣了一下接着用力推开门,将其视若无物。
“跑什么?你看,你不是跑到其他学校了,现在还是和我面对面。你跑得掉吗?”
罗易面无表情,脚步没有片刻停留。乔祈不死心将手搭在罗易肩膀上,罗易条件反射般挥着胳膊,乔祈被大力甩开。
乔祈哦了一声,问:“要动手吗,终于忍不住了吗?”
手机接连不断地弹出消息。周思问迫不及待地与他分享快乐。
罗易收起手机,沉静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到乔祈耳朵里:“你应该知道你为什么还能站在这和我说话吧。”
乔祈嘴边的笑缓慢地敛了起来:“少拿出你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罗易脸上没有出现任何嘲讽、耻笑的表情,乔祈却在他沉默之下愤怒起来。
“怎么,以为离开仁德就可以摆脱这一切吗?是不是觉得在一群怪胎里,你就变成正常人了?”乔祈比罗易矮一些,他抬着头,怒目圆睁。
罗易说:“你要靠着发疯装可怜吗?”
他伸手摸口袋里的药,静静摩挲着,语气平静:“还喜欢我的领带吗,旧的那条用坏了,我可以再送你几条。”
那条领带是乔祈偷的,被他保存起来闻了又闻。
罗易却这样轻而易举地提起,仿佛是什么给流浪狗的施舍。这样不在乎的语气让他越发恼怒。
乔祈怒极反笑,说道:“好啊,看样子你的病应该好了。我来帮你检验检验治疗成果。”
乔祈知道罗易的身份不可能和他动手,正逢换届之际,罗易不可能做出当街与人发生争执的事。不管罗易是对是错,他都不能掺和到这件事里。
舆论是不求真相的。人们不过是媒体操作的水流罢了,媒体的风向朝那里,人们的声音就冲向哪里。谁又能知道真相呢?谁又在乎真相呢?
罗易微微皱眉身体紧绷,乔祈的想法跟正常人不一样,几乎是个疯子。
乔祈冲上来的那一瞬间,罗易无奈地伸出胳膊抵挡。突然一股更大的力将他撞开。
周思问把罗易拉到身后,质问道:“你在干什么?”
他对乔祈有印象,是倒数第二个离开考场的人,那个原本的第一名。
乔祈玩味地笑起来:“哦,我说怎么见到老同学不热情了,原来是有新欢了。”
罗易不想周思问跟乔祈接触,乔祈疯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那些阴暗的回忆浮现又被他压制住,他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切。
“你说话放干净点!”周思问说,“我已经报警了!”
“报警?”乔祈大笑起来,望向被周思问护在身后的罗易,“小朋友,你问问你身后的人,报警有用吗?”
罗易按了按周思问的肩,是一个表示安抚的动作。他站到周思问身前把两人隔开,少见的冷了脸,空气仿佛凝固。
他说:“那就试试报警管不管用,我说过,你能站在这的原因你知道的。”
周思问直觉这其中有些复杂的利害关系,但云里雾里几句话实在搞不清。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自己无条件站在罗易这边,维护罗易。
乔祈不管不顾道:“一个怪胎被另一个怪胎护着,真是可笑。这就是惺惺相惜报团取暖吗?一个在人类世界活不下去的怪胎,哦,还有一个努力挤进人类世界的小怪物。”
周思问像只要进攻的狼,罗易差点没拉住他。他几乎冲到乔祈脸前:“哦?那你呢,我该叫你什么?失败者?毕竟你是连怪胎都赢不了的愚蠢人类。”
“你知道谁才是怪胎吗?是你,是不被爱不被接受的你,是只顾着伤害别人的你!”
“真是相爱啊,这么快就让人死心塌地护着你。”乔祈冷笑一声,手指点了点周思问的肩,意有所指,“用了什么手段呢,骄傲的玫瑰花。”
周思问是真的报了警,最后警察带走乔祈时,他蛇一般紧盯着罗易。
关门的那瞬间,一句话阴沉着弥漫在空气里。
“你猜司法可不可以制裁我?拿出你的证据来,别害怕。”
他笃定罗易永远不会把那些照片和视频当做证据拿出来,他不管罗易爱不爱自己,他只要罗易一辈子忘不掉他。
他要罗易一辈子都会在和别人亲密时想到他。
精神比身体更累,罗易再维持不住体面。膝盖磕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他凭着仅剩的力气掏出口袋里的药,手指不受控制,怎么也不能把小小的药粒从包装里抠出来。
他很难过,他不想在周思问面前像只濒死挣扎的动物。他明明已经努力地离开那些人,一切却回到了原点。
周思问跪在罗易身旁,用力攥着他颤抖的手,伸手左臂揽住栽倒的身体。
他反复在罗易耳边说着:“你不是怪胎,我和你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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