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失言,是我失言,”窦庆陪着笑,“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您大人大量,自然不会往心里去。”
陈玠冷哼一声,问道:“少废话,你既然说是吃了豆腐店的食物中毒,到现在也不见证据,倒是宋掌柜状告你们打砸店铺,目之所及,皆是证据!”
“我们有啊,这不也没时间拿出来,这掌柜直接就说不赔,我手下的兄弟都性子急,才忍不住动起手来,这也不能怪他们,我们兄弟感情太好了,你不知道那毒大酱给我们老弟害成什么样,那……”
“放屁!我们掌柜明明说,有证据就赔,你们直接都砸店,就是没理心虚!现在还倒打一耙!”秋兰骂道。
对面的听她这么说,不服气地乱骂起来,叶捕头大喝一声:“闭嘴!哪有你们说话的份!”
“既是有证明,那就直接按出来。”陈玠看出他们拖延,“再推三阻四,就当没有处理了。”
窦庆没法,向后面招招手。长棍男放下棍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红纸,递给他。窦庆接过,转手呈给陈玠,说道:“就这个。”
陈玠打开红纸,发现是上面盖着“豆香缘”的印章,他经常来往,也知道这是豆酱坛子的封口,英娘从一旁凑近,伸手拽住红纸,探头看着。
“这算什么证据?”陈玠不屑道,他松开手,英娘接过红纸,捧在手里仔细看着。
陈玠道:“这个封口能证明什么?至少也要把那坛子酱拿来,让我们看看是不是有问题,一张封口纸,你们刚才砸店的时候,趁人不注意拿一张,那也未可知。”
“酱?”窦庆眼珠一转,说道:“也有也有,我这就找人取来!”正要喊人,突然听到英娘喑哑道:
“你们是昨天买的酱?”
"是啊!"
“这是那个酱坛子上的封口纸?”
“是倒是是,怎么,你又想赖账?”
英娘不理他,直视陈玠坚定道:“陈捕头,这件事绝对跟我们没有关系!”
“为何?”陈玠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英娘潮红的脸上难掩激动。
“芩芩,你把印章取来!”英娘吩咐道。黄芩答应着,飞快去找。秋兰上前来,接过封口纸一看,抬头与英娘对视一眼,怒道:“这群王八蛋果然撒谎!”
“你这个臭老娘们……”长棍男拎起棍子,意欲上前,陈玠锐利的余光扫过,对面哑了火,停住脚步。
窦庆不满道:“捕爷,他们侮辱我们在先,我手下只是不忿而已。”
“侮辱?放你的臭狗屁!”秋兰一把举起封口纸,大声道,“你们还说是昨天买的酱,这封口纸的印都不是最近的!”
“十多天前,那印章让我儿子砸坏了,所以最近的封口印上,都有一个小豁口,你这个是完好无缺的!”正好黄芩取了印章回来,秋兰一把夺过,指着印章上缺口给陈玠看:“陈捕头你看!就是这儿!”
陈玠一见了然,对着窦庆等人严肃道:“你们此举敲诈勒索,毁坏财物,如今证据俱在,跟我一同前往衙门一趟!”
“等等等,咳,不过是个封口纸,这是我手下拿错了,拿错了!”捕快们制住窦庆,他边挣扎边道。
“留着你的借口,到县衙里慢慢说吧!”小叶冷笑道,挥手道,“都带走!”
小叶和其他捕快带着窦庆等人出门,陈玠说道:“店里还需要跟去一个证人。”他的目光从英娘脸上扫过,落到秋兰脸上。
秋兰立即醒悟,说道:“我去!”转头嘱咐英娘道:“英娘,交给我你就放心,我绝对不放过这些混蛋,你快回去休息,看你脸上通红,一定是又反复了!真是造孽!”说到最后一句,她的目光瞥向陈玠,然后一怔。陈玠的面朝着她,眼神却瞄着英娘。
英娘对秋兰微微一笑:“我很放心,你去吧。”
然后头也不抬,半蹲对着陈玠行谢礼,“挡水那件事,多谢陈捕头。”
低哑的声音,令陈玠心中一阵阵发紧。他看着她一动不动的身姿,嘴唇动了动,最终,一句“保重”化为一声似有似无的轻叹,转身离开。
*
宋宽过几天将要启程回府城,今日提前来向英娘告别。午后到了豆腐铺子,铺子已经上板子了,他感到奇怪,怎么这么早就收工了?
他敲了敲院门,开门的是黄芩,他之前来豆腐店见过她,知道是新来的伙计。
“今日闭店怎么这样早?”他一边问着一边走进去,然后就看到院子里的一片杂乱,顿时目瞪口呆。
黄芩讲了窦庆带人讹钱的前因后果,叹道:“真是为难英娘了,身体病着,还碰到这坏人来讹人。”
宋宽听到英娘病了,马上往英娘屋里跑,“姐!”他大喊着冲进屋子。
英娘听到他的喊声,吓了一跳马上坐起,见到是他才放下心来,抚着胸口道:“我在呢!”
宋宽掩上房门,坐到床上抓起英娘的手,果然滚烫。他心疼道:“唉,姐,你,你也得顾着点自己的身体啊!这次一定是累坏了,我都没见过你病得起不来!”
“你没必要为了我这么拼,虽然我现在只是个童生,但是我一定要考上秀才,考个举人,让你能依靠我过上好日子,你等等我,我绝不会让你的希望落空!”
英娘见他情绪激动,拍拍他的手安抚他,说道:“宽儿,你说到你要成为秀才,你要中举,难道只为了我吗?”
宋宽一怔,答道:“不,这也是我的心愿,读书人谁不想考取个功名呢?”
英娘点点头:“是了,我也是一样,现在我做这一切,更多的是为我自己。”
她看着宋宽迷茫的神色,轻轻说道:“未出嫁时,爹病了,我是要支撑起一个家;嫁给何伟,我是要还他的钱,还有攒你读书的钱;现在,我这样做,都是因为我喜欢,我想要做好一家豆腐店。”
宋宽会心一笑:“我懂得了,这是姐姐的志向。”
英娘点点头,继续道:“你想着我,我很感动。但当我逐渐有了自己想做的事,我时不时地会想到,以前爹总是教导你,说你要考取功名,平步青云,你是我们家的依仗,等等,其实这些也是爹的想法,是我的想法,但你的想法呢?我们都没有问过你。我甚至因为你不想考县试,抽了你几鞭子。你当时恨我吧?”
宋宽惭愧,说道:“长姐如母,姐姐教训得对,我不该逃避。”
“现在看来是对的,倘若你无意功名,那我就是错的。幸好啊!”英娘叹了一口气,又说道,“既然我们都有明确的目标,那就努力去做。”
“是,我这次来就是要向你告别,我要回府城读书去了。”
“嗯,你回来挺久,也该回去了。”英娘应道,忽然又想到什么,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五天后。”
“五天后……”英娘沉吟道,然后说,“我和你一起去府城,我想去府城的店里,完善自己做豆腐的手艺。”
宋宽大吃一惊:“姐姐,这太突然了吧?”
“记不记得之前,你帮我给陈玠写过一封信?当时我不就有这个想法了吗?只是没确定去府城罢了。”
宋宽想起来了,但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你这一去,一时半会儿都回不来,你和陈捕头怎么办?”
英娘一时没有说话,她咬住嘴唇,最后道:“我们分开了。”
宋宽一愣,随即明白应当是陈玠知道了真相,无法接受。他试问道:“真的,无法挽回了?”
英娘摇了摇头,宋宽一声叹息,说道:“姐,怪不得你会病成这样,心病占了一半啊!”
英娘攥紧身上的被子,苦笑道:“想要忘记他,还是挺难的。”
宋宽看着英娘落寞的神情,想了想,说道:“姐,其实,娘去世之后,我心里一直都过不去那个坎,时不时就会想起。甚至,做梦都能听到娘喊疼。”
英娘的心猛地一跳,她呆滞地望着宋宽。自从娘去世后,他们之间都避而不谈,她一直以为这是她一个人的伤痛,没想到宽儿也……她完全没看出来。
她又忽然想到,自己何尝不是这样?以前,她从不在宽儿面前展示自己的脆弱。
“后来我遇到思为,一开始我们只是很好的朋友,后来一次噩梦后,我忍不住对他说出我的痛苦,他跟我说了佛经上的一句话。”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英娘跟着默念一遍,这句话的意思模模糊糊的映在心里,她似明白又不明白,于是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任其发生,任其离开,顺其自然,活在当下。”
“咚——”,英娘仿佛听到遥远的寺院,传来杳杳晨钟,钟声回荡在心间,荡起一圈圈涟漪。那回响,浑厚悠长,与堆积在内心的,陈旧的苦痛碰撞,一下又一下,一次又一次,最薄弱的,不多时就被击穿,化成碎片,甚至是粉末,随着向外扩散的涟漪,漾出去,慢慢消失。
她不能改变父亲的重男轻女,她不能改变母亲离去的现实,她不能改变与陈玠的分道扬镳,还有很多很多,她都无法改变。她可以继续生活,但是这些,她并不曾放下,她一直是带着他们前行。它们像是某种古玩,被她放在心里面的多宝阁柜子上,时不时地就拿出来“赏玩”一番,然后再沉沉地放回去。
原来她还有另外一种选择,不去留恋,放下不甘。
这会是个艰难的过程。英娘想,但是她决意要这样做,她要轻装出发。
宋宽看着英娘释然的神情,知道她已经想明白,果然听到英娘长吁一口气,说道:“好有力量的一句话。”
两人相视一笑,英娘想到一个问题,问道:“宽儿,你为什么,也会因娘离世的事做噩梦?”
“我听着娘惨叫,却什么都做不了,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如果当时我有勇气,像你那样,冲出去找产婆,是不是就会是另外一个结果?”
“只是姐姐你,当时雪那么大,路都看不见,你为了娘,冲了出去,你还有什么遗憾,也会做噩梦呢?”
“我没有找到啊!”英娘苦涩一笑,“我什么都没有找到,连自己都差点回不来,等我回来的时候,娘,娘已经死了,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宽儿,我倒是想过,如果当时我像你一样,留在家里,我是不是就能看到娘最后一面了呢?”
原来不管怎么选择,人都会有遗憾,都会去美化未走过的路。
“幸好有姐姐,你做的选择弥补了我的遗憾。”宋宽轻轻道。
“我也是,幸亏有你,你填补了我的空缺。”英娘说道,与宋宽双手交握。
虽然他们没有亲自完成另外一个选择,但幸好,他的另一个至亲做到了。
“姐姐,我一直回避跟你谈娘的事,所以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娘最后一句话,惦记着你。”宋宽道。
英娘蓦地抬起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宋宽,听他说道:“她那时已经没有力气了,说话断断续续的,她说,‘宽儿,你是男子汉,以后,要保护姐姐’。”
英娘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抹去心结,重新上路
《哪吒2》太好看了[摊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5章 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