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玠走后,英娘又睡了个回笼觉,等再次醒来时,全身轻松许多。她坐在床上左右晃动,放松脖颈,不经意地一瞥,又看到窗外随风颤动的白丁香,抿唇一笑。
陈玠已经把她的衣服叠好放在床头,她顺手拿来穿戴齐整,取出花瓶簪,簪头注入水,摘取一短簇白丁香插入,屈身半蹲,对照着镜子簪在发间,拿上陈玠的钱袋子出门。
六月,天空湛蓝,云影浅淡,骄阳将自身的光芒分给万物,一切都光辉灿烂。英娘走在路上,心情格外明朗。
她终于卸下了沉重的负担。一直以来,她都不敢对陈玠言明真相,明知道早晚都是要有所交代,但还是一拖再拖,总觉得他会因此离开。没想到,他能用广阔的胸襟包容她的不足,她更觉得羞愧与感激。
她暗笑自己傻,早知道这样,不如一开始就说出,省得自己总是因此惴惴不安。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英娘在街市上随意转转,给秋兰、黄芩、云珠三人买了些胭脂水粉,漫无目的的闲逛又觉得无趣,算算时间,离陈玠回来还有很久,想着不如先去粮铺看看豆子。
她向附近居民打听了府城有名的几家粮铺,选了三个评价不错的,打算一一看去。这三家豆子质量都不错,第一家就是普普通通的粮铺,在第二家店,掌柜的知道她是开豆腐坊的,跟她夸耀道:“这城里老字号的‘如鲜豆腐坊’,都是从我这里进黄豆的。每个月啊,供货量那可不是小数目,几十石那是打底儿的!我可不是在这里吹嘘,自打给“如鲜豆腐坊”供货以来,我这儿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断货或者缺货的情况。”
“质量更是没得说,要不人家能跟我一直合作吗?那肯定不可能啊!”
一番话下来,说得英娘心动。为了对比,还是去了第三家,第三家听说她是从慈溪县来的,又是做豆腐的,以后有长期供货的可能,愿意送货上门,只是价格贵些。
这样对比下来,英娘还是属意第二家。忽地想起店掌柜提到的老字号“如鲜豆腐坊”,脑子里猛地冒出个想法,空口无凭,虽然看起来豆子不错,但是味道到底怎样,她去尝尝不就知道了嘛!
再者,能在府城站稳脚跟,营业多年的豆腐店,她实在是好奇与向往。
问了路人才找到这家豆腐店,英娘本以为,这家多年的老字号会有一个大铺面,结果,要不是路人遥遥一指,她甚至都难以注意到,它与周围的香油铺子、糕点铺子没什么不同,门楣上悬挂着一块木质的招牌,那木框也有了斑驳的痕迹,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如鲜豆腐”。
远看有几人在排队,英娘本以为他们在排队买点心,后来发现,他们竟是在豆腐店门口排队,不禁暗暗称奇。走近一瞧,更是奇怪,他们排队买的,不过是豆浆。
她忍不住问排在后面的婆婆:“婆婆,这豆浆好喝吗?”
“好喝啊,而且又不贵,不论热的凉的,只一文钱。”老婆婆举起一根手指。
“谢谢。”英娘排在她后面,买了一碗冰豆浆,浓淡相宜,冰凉清爽,炎热夏季喝上一杯,确实舒适。
她抬首向里张望,很想进去看看,他们是怎么做豆腐的,只是这种老字号有他们自己的方法,除了是学徒,应当也无法了解具体的情况。她惋惜地叹了口气,喝完豆浆,放下碗,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回到客栈。
可直到夜深,也没有等到陈玠回来。她简单吃了些东西垫肚子,还是想等陈玠回来一起用餐,在屋里时而兜兜转转,时而站在窗边看花,时而坐在桌前,不知何时,趴在桌上睡熟了。
等她迷迷糊糊醒转,惊奇地发现,窗户是关上的。陈玠回来了!她瞬间打起精神,左右环视,却没看到陈玠的身影,正纳闷间,眼睛向下扫到桌上有一张纸,用茶杯压着,英娘把它抽出,上面写着两个字“已回”。
她感到困惑,这段时间陈玠一直教她写字,她一见就认得,这是陈玠的字迹。可为什么是“已回”呢?他回到哪去了?
英娘想起陈玠当时订了两个房间,以为他是不想打扰自己睡觉,到另一间房去了,可出门一问店小二,小二却说:“另一间房早上就退了,和您同来的客人确实回来过一趟,上楼没多久就又出门了。”
英娘听完心中一沉,不知为何,燃烧的莲花灯,再次浮现在眼前。不安、疑惑、担忧是锥心的藤蔓,不断生长、纠缠。
发生什么事了?他为什么都不说清楚就离开了?他回到哪里去了?
不对,他平日里待她向来都是无微不至、细心体贴。如今却这般突然地离去,想也想得到,她会有多么不安和惶恐,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毅然决然地走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英娘的心里七上八下,但又没有头绪。这府城谁都不认识,自己又能做什么?她在屋里走来走去,盘算着,既然陈玠没有告诉她,应当是以她的能力搞不定的事情,说了也是白担心,所以没有告诉她。
与其在这干着急,不如提早办好了店里购置豆子的事情,回家等着他。
英娘决定先休息一下,明天订了豆子就回去。可心里一团乱麻,怎么也睡不踏实,半睡半醒中又做了好几个关于陈玠的噩梦,次次都被吓醒,最后更是睡都睡不着,胡思乱想中迎来了天亮。
估摸着粮铺应当开门营业,她收拾好东西下楼退房,因惦记着陈玠,走路匆忙,在客栈门口与一个女子迎面相撞,她连忙道歉:“是我没看好路,真是对不起。”
那人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灿然笑了,一把抓住她的双手,摇摇晃晃,喜道:“英娘姐!真的是你!好久不见!”
英娘愣住了,打量着对面的女子,她丰润了些,但越见越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个长相重合。她又惊又喜,一把回握住她的手,唤道:“小妹!竟然是你!”
站在她对面的,正是青桥村另一个英娘,崔英娘。
自从崔英娘嫁人后,两人就断了联系,没想到会在此时再次相见。兴奋了一阵,两人挽着手坐在店里。英娘才问道:“小妹,你怎么在这?”
崔英娘笑道:“别说有多巧了!我之前呀,一直都跟我相公在大西边住着,刚回来没多久,我小叔子运货,差点被打劫,还是一个人救了他,一直都没好好感谢。正巧昨日在府城碰见他,邀请他去家里做客,相互说了名字,我这才想起这个人是谁!”
“谁?”
“你记不记得,我曾经救了一个饿昏了的少年?他还送给我一个戒指,上面刻着他的名字‘陈玠’,就是他!”
英娘吃了一惊,原来陈玠已经与崔英娘见过面了,那他已经知道,自己是假的救命恩人了!后来转念一想,自己不是已经写信告诉他这件事了吗?他已经读过信了,又放下心来,不过是虚惊一场,她告诉自己。
可心中,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彷徨。
只听崔英娘继续说道:“我把之前的事一说,大家都很惊讶,陈玠,啊,陈捕头他面色凝重,问我认不认识宋英娘,我一听,那不就是姐姐你嘛,没想到陈捕头也认识你,连忙问他你在哪,他说你来府城进货,我当时就想来找你,被他劝住了。”
“那他人呢?”英娘忍不住问。
“他在我家也没坐多一会儿,就走了。他说还有重要的事要去做,嗯,临走还说要报答我的恩情什么的,咳,他帮我相公的生意这么大一个忙,还说什么报不报恩的呀!可他非说一码归一码。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崔英娘一口气说完,见英娘低头不语,想了一下,试探地问道:“姐姐,难道你与陈捕头,你们两个……”
英娘抬起头看她,缓缓点了点头。崔英娘拍手笑道:“我说呢,怪不得他还托我相公,安排镖师帮你把货运回去。原来是放心不下你啊!”
她双手各举起食指,边说边把两个凑在一起:“姐姐,你们两个,一个闭月羞花,一个英俊潇洒,真真是郎才女貌,最合适不过了!”
“没想到,当年的一顿饭,最后竟生出这样一个缘分!”
英娘苦笑了一下,低声问道:“小妹,陈玠他,他听你说完当年的事,是什么样的神色?”
“神色?”崔英娘努力回想着,“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我觉得他一直挺严肃的。可能更严肃了?”她见英娘神色郁郁,连忙问道:“英娘姐,你怎么了?”
“小妹,”英娘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她注视着崔英娘道,“有一件事,我对不起你。”
于是她简单把自己如何冒领崔英娘的恩人身份,骗陈玠找弟弟,两人的相处,最后写信告诉陈玠的真相,以及陈玠接受的事,统统告诉崔英娘。
崔英娘听了,好一段时间没有回神,她看着英娘满脸愧疚,不忍心安慰道:“没事的,你也是迫不得已,后来你不是已经写信告诉他了吗?你不是故意的,陈捕头都明白,所以最后他没有埋怨你。”
英娘明白她说的是安慰之语,说道:“本来我也想着一切都说开了,但是昨天他见了你,晚上只留了字条就走了,我觉得他还是没有放下。”
崔英娘听了默默不语,心知确有这种可能,但不愿意英娘伤心,又安慰道:“英娘姐,你放心,既然我把戒指留给你,就是把什么都给你了,你愿意怎么用就怎么用,陈捕头要是对这个有疑问,你尽管叫他来找我好了!”
英娘听了她天真浪漫之语,摇头道:“小妹,这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崔英娘激动起来,嗓门都变大了,“小时候你偷着给我多少好吃的!明明你自己也没有什么。还有,我新裙子刮破,我怕我娘骂我,也是你给我补上的,你的手艺好,补上都跟新的一样,一点都看不出来。还有……”她越说声音越大,周围的目光都看过来,英娘捂住她的嘴巴。
“好啦好啦,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怎么能一样呢!”英娘说完,放开捂住崔英娘的手。
“你呀,”崔英娘直叹气,“总是为别人付出很多,却觉得没做什么,但凡别人对你有一丁点的好,你就感恩戴德得不行。”
“英娘姐,”她又握住英娘的手,“你这么善良,你什么都值得。别人想对你好,也是因为你真的很好。我就不信,陈捕头喜欢你,想要照顾你,难道就只是因为你是他的恩人吗?”
“什么恩人不恩人的,只不过是一个开始,后面完全是被你这个人所吸引了呀!”
豆浆兑错了水与黄豆的比例,是做不出完美的豆腐的。错误的开始,就能迎来长久的感情了吗?
英娘带着这份沉重的疑团,到第二家店购置了足够的黄豆,在崔英娘相公的安排下,与商队的镖师一同赶回慈溪县。
等到了自家的豆腐铺子,已经是五天后,蒋平同镖师们忙着卸货,秋兰一把拉过她,见她全须全尾,什么事都没有,才松了一口气。
英娘只有一个念头,她问秋兰:“陈玠回慈溪县了吗?”
“应当是在呢,前几天买菜还碰到他巡逻,你去府城那天,他还来找你来着。哎,你去哪?”
英娘没等秋兰说完,就提起裙子往县衙跑。陈玠的“已回”,原来指的是回慈溪县。她一路飞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几日有心事,吃不好睡不好,再加上在路上折腾,身体很是疲惫。但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陈玠,又浑身充满力气。
她曾经在县衙后厨干活,加上隐隐听到些她与陈玠的关系,门口的衙役听她说要找陈捕头,也就放她进去了。
英娘以前去过陈玠办公的屋子,凭借记忆走着,正碰见叶捕头从陈玠屋中出来,见到她眼睛一亮:“英姐姐,你回来了!”
“陈玠在里面吗?”
“在啊。”
英娘听完就要走进去,突然又想到什么,回头拉住叶捕头:“你,你可知陈玠他为什么提前从府城回来?”
“头儿要去剿匪了。”叶捕头正色道。
“什么?”英娘怔住了,使劲握住叶捕头的胳膊,“去哪?”
“嘶——”叶捕头一歪嘴,“轻点轻点啊,去华远寨。头儿这次去府城也是因为这件事,他见了知府大人,大人欣赏他,让他跟着曲统制一同剿匪。”
英娘的手缓缓滑落,心中仿佛被搅动的丝线,乱作一团。一方面,她想陈玠或许并非因那欺瞒之事而离开,这让她稍感宽慰;另一方面,念及他即将踏上剿匪之路,危机四伏,她的心又高悬起来,满是担忧。
她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裙,又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确认装扮没有差错后,这才走上台阶,敲了敲屋门。
“进。”
英娘有些紧张,她轻轻推开屋门,抬腿迈进去,又掩上门,从始至终,陈玠一直低头写字,没有抬头。
“还有什么事?”他说。
“玠郎。”她轻轻唤道。
陈玠手中的笔顿住了。
英娘见他许久没有动,更是忐忑,她上前一步,低声道:“我听说你要去剿匪。”
陈玠搁置手中的笔,望向英娘,眼中是她未曾见过的凜若冰霜。
“所以呢?”
他冷冷地嘲讽道:“宋娘子找我,是有何事相求?”
感觉25万也打不住了……
嘿嘿,终于补完了,去吃饺子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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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