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隅已逝 第5章 第五天 完结

“我和苹姐从小一起长大，她这个人就像大海，温柔也有力量，能包容一切。”老人语速很慢，边画边说。

我和阿想各自拉一个小凳子静静地听，窗外是出芽的一片嫩绿，窗边风铃叮叮作响，为这段讲述填上份生机勃勃。

说着，她停下喘气，喝水润润嗓子，“···我们经常写信，什么都写，小到今天观察了蚂蚁这样的事儿，大到前途展望，直到2000年她去世。”

这次老人停的时间很长很长，久到时间都凝固了，我看向阿想，往他那边靠靠，嗅到柑橘茶的气味，五月真美好。

“我觉得结局并不美好，你觉得呢，小姑娘？”老人悠悠问我。

“这是我想过最合适的结局了。”我答道，“甚至美好。”

谈话结束，我们向老人告别，走前老人扯住阿想的袖子，“小伙子，你呢，你怎么认为呢？”

“生活不是小说，不是电影，生活就只是生活。”

“虽然残酷，依然真实。”

老人放开手，没再说一句话。

我后来才知道，现实中“燕苹”教授四十来岁时结了婚，二人书信渐渐少了，失去了几年的联系，2000年“燕苹”去世，左遥奶奶参加葬礼，01年开始整理写书，03年完稿，我看书在2018，电影开拍在今年。时光悠悠，当天真的少女不再天真，世界翻天覆地，生活以惨淡收场，只有左遥仍在坚持年轻时的许诺“我们要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当世界只剩我一个人还记得，当别人不再记得我们，我分不清书与现实，我所记得的只有我们在一起的样子，那是一段甜美的时光，一如我们当初。

第二天开机仪式举行，天是银灰色，云层厚厚压下来，山雨欲来风满楼，闷热得连树枝都晃动起来。天气果然是最准确暗喻。几天后，我们正围读剧本，接到了左遥与世长辞的消息，整个剧组笼罩在一种难言的悲哀里，导演说，咱们一定要好好拍，好好上映。

秦之遥有三个时间段，儿童和少女，青年，中年。我饰演的是青年和中年。确定好妆容，衣着，屋内摆设，我仿佛置身于1980，穿越历史的迷雾，我成了讲台上优雅的女教师，我看着学生们或机灵或懵懂的眼神，我讲得很多，希望让学生们接受的知识多一些再多一些。只是浩劫刚过，人们小心翼翼，改变多年的习惯是难的。有一天，我讲起来我的少女时代。

阿想最近神龙不见首尾，好像很忙，我想问但又吞声踯躅，演着自己的角色。

这天，阿想终于像之前一样整日陪在我身边，我试探着对他说；“最近如果有什么别的事，就不必在来这边了，电影而已，我可以应付来的。”

阿想笑着摇摇头，我觉得那笑容有些苦涩，“我只有你一个老板好伐！”那你为什么那么苦涩呢，我没认真往下想。

电影拍摄过程总觉得很快，我刚刚走出更衣间，片场的灯一下子便黑了大半，我害怕黑暗，陷入黑暗让我想起小时候被困在电梯的感觉。我喊；“有人吗？”

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声音带上哭腔了。

灯倏地亮如白昼，传出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导演，场工，对手演员们林林总总那么多人，阿想推着一个大蛋糕走来，是哈利波特里海格准备的那个蛋糕，只不过上面插了个歪歪扭扭的长发小人。是我。

今天是我的生日。

烛火摇晃，我双手合十许愿，今年遇到了更好的自己，那就换一个愿望，祝身边人健康平安，健康平安。

过生日总是快乐的，很多人给你祝福，小礼物。这是我第一次在片场过生日，扮演燕苹的那位姑娘也和剧中一样含蓄文静。她送我一本《格林爷爷的花园》。绿色封面，丰沛而美好。

“我喜欢看绘本，漂亮的绘本能让人心情舒畅。我祝你快快乐乐，永远没有烦心事。”她说。

“谢谢你，我很喜欢。”我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这是她第一次拍戏，第一次拍电影，紧张程度绝对超过我们所有人，她对我笑笑。

阿想提醒我发条动态，“微博上设置的是阳历生日，下次吧。”我说，但我还是拍了照片和绘本，存着以后发，我想。

蛋糕分完已经迟了，可我还想去别的地方，远离人群最好。阿想带我去了游乐园。夜里的游乐园人很少，大多是来散步的家人们。灯光点点，凉风习习，我们在旁边的便利店买了雪糕和糖果，风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

摩天轮那有个小姑娘，已经昏昏欲睡打算换班，阿想走过去买票，那姑娘仿佛看见了什么熟人，朝我这边看来，脸上有促狭的笑

“这就是那位——淼淼小姐，对吧？”

“是。”阿想拉了我的手腕就走向摩天轮。

助理拉老板的手是不被允许的，认识游乐园人员合适古怪的，我却没有发现。

摩天轮速度很慢，我记不清景色如何如何，渐渐升上去的过程我有不祥的预感。我问阿想，“你是我们这里的人吗？”

我问的问题很奇怪，但是阿想听懂了，他眺望远方模糊的冷却塔，“不是。”

“我甚至不是真的阿想。”

“你看起来像是，嗯，经常透过我们看什么东西一样。”我点点头，“是神仙之类的角色吗？”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城市的天空格外深邃严肃，人像蚂蚁一样渺小。

阿想的表情凝固了，他问我，

“你相信你的世界是一本书吗？”

以下是阿想的话：

“孔淼，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你可以这样理解。很魔幻对不对？我在另一个世界是个作家，写了一些书，有的很畅销，有的默默无闻。你是不为人知的那些书之一里的一个配角。我在修改这些书时发现你们突然有了自己的特性，或善良或博学或努力，我觉得你们的人生不该如此平凡。有一天我醒来，发现自己置身在一本书里，系统告诉我去改变他们的人生，我开始做任务。一开始我确实，确实把‘你们’看成书里的角色，我认为自己是‘上帝’，但后来我发现你们的个人魅力的确被主角光环掩盖了，只要我陪着你们，做些无所谓的小事，你们就可以做的比主角还要好，

我越来越把你们当做朋友，当做值得深交的伙伴，我一半在现实，我分不清了，我有时候不知道我是谁。”

我静静地听，努力消化他说的每一个字，周身发冷，我不能理解，阿想，我只是你口中的“你们”吗。

“你是我最后一个任务对象，淼淼，也是历时最长的一个，从小我就在你身边。”他的眼神悲悯又不舍，“但你是第一个问我问题的人，我必须被抹杀了，”他捧起我的脸，“我知道，人永远也抵不过更高一级的，我们叫她神，也许神以上还有更厉害的，我们都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但碾死我们像碾碎一块土。”

“永远不要迷失，记得永远不要为生活妥协。”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来了游乐场坐摩天轮，刚刚还在剧组过生日呢，我下来看见售票的姑娘盯着我，她递给我纸巾——“擦擦眼泪吧，淼...这位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