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隅已逝 第4章 第四天

如阿想所愿，短短三个月，剧便衔接着一部有些差劲的偶像剧开播了。虽不是卫视的黄金时间，但也算好。

从杀青到播出确实太快，我总担心剪辑粗糙不用心，赶鸭子上架地参与剧播第一天的宣传，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开播第一天上热搜是必然，但优秀的特效和原声还是让观众眼前一亮，夸赞的不在少数。

我稍稍放宽了心，与此同时，阿想生了场大病，这病来势汹汹，几乎要了他的命。

我赶到医院时阿想正转入普通病房，医生问我是他家属吗？我说不是，我是他老板，阿想是我助理。医生奇怪地打量我，再没问什么别的。

“病人身体状况良好，但昏睡不醒，我们怀疑是脑部曾经有过重创......”我看着阿想苍白面庞，猛然生出即将失去这人的刺痛，眼酸滚下泪来。

我和阿想相识得仓促。我在网上挂出招聘启事，他来应聘。只一个就定了助理，我不需要经纪人，公司会分配，一个助理就好。

阿想也甘愿做个助理。谈到工资待遇什么的，阿想全然应答，公司条件本就不好，和同类型公司根本没法比，旗下最火的艺人是一位叔叔辈的老戏骨。我和老板讲价不成，最后决定我的分成给阿战三成。

坐在病床边我才明白对阿想的了解有多贫瘠。没听说过家人朋友，做助理之前做什么，怎么什么都会，而这个人陪我拍过第一部戏，做的工作是几个人的量，剪视频，借衣服，谈合作。小透明的生活是痛苦的，不知何时能出的头，无时无刻的行业打压，嘲讽声，等待，落井下石，见风使舵。

阿想的存在让我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顺利的生活像不属于我，我的记忆在阿想来后才变得清晰明亮，梦境一样的前半生。

我努力去想20岁以前的生活，但有什么意识始终阻挠着，我越想越发现不知道要想什么了，坐了多长时间不知道，天已经完全黑了，我走回家时没了方向，手机导航冰冷的声音一板一眼和我回家。冬季余冷还在身侧，但身旁人不知生死。

阿想在病房睡到来年秋天。《苍生》早已播完，我饰演的兰戈获得了最佳女配角提名，影视剧本身揽下各种奖项，其中几个特效片段甚至优秀到叫动漫工作者啧啧称赞，紧凑明快的画面，一改古装剧模糊不清的柔光滤镜，年轻演员与老戏骨的对抗冲突，剧情有波有澜跌宕起伏，每集最后有传统文化的补充。

而古装剧最受关注的服饰妆容问题也多方考证，基本做到了精致。兰戈的角色因“反差与悲情的结合，善与恶的对立”狠狠博了观众的一些痛骂，一些落泪。

那段彩蛋最终也没能在正片播放，但在幕后花絮放送时将那段表演原原本本放了出来。显示屏上那滴泪落下来，我终于嚎啕大哭，为阿想，为自己。

阿想还躺在病房，我却必须开始工作。陡然增多的工作叫我连轴转，暂时忘却了很多。广告代言，杂志访谈，综艺邀请，公司重视。我一下子被捧在云端，鲜花和掌声随闪光灯在我眼底越聚越多。我一个人拿行李赶通告，机场返图永远只有一个人。

得了空到阿想那里坐坐，我不敢去触碰他。只要醒来就好了。

我接了两个个性鲜明的配角，虽然也有主角的本子，但并不怎么样，是阿想不会给我接的那种。

参加慢生活综艺是我难得的闲暇时光，在这个热的发闷的城市呆久了，人总带着股蔫巴。而在农村不一样，我和几位大娘收荞麦，收玉米，秋高气爽，万里蓝天，我们载着几车收获向道路另一头驶去，背后是希望的田野。

夜深了，秋虫叫声嘶哑悠长，农村的夜晚满天星斗，举目皆黑，我们一行人在院里烧烤，围着篝火聊天。火光烘得脸蛋温暖，我裹紧衣裳，向天星许愿。

夜里电话铃响，我听见阿想苏醒的消息。我知道他会回来的，就如他来时。

树荫下，我盯着一团半明半暗的云，它周身金灿内里青白，漩涡似的仿佛要吸人进去。脸颊被冰了下，杯壁上还挂水珠的抹茶星冰乐贴了上来，阿想笑笑：“看什么呢？怪认真的。”

“云，小时候就很喜欢看云。波斯猫，稻草人，还有那个，独角兽。”我一个个指给阿想看，“嘿，还真有些像。”这时风将厚云吹成薄薄细纱，笼成阳光形状。

“以后也一起看云吧。”我轻声说。

春末我接到了第一部电影，是挺敏感的题材，女生和女生。背景在1980。女科学家和女教师。改编自一位现当代作家的中篇小说，我上学时就看过，没想到能演书里人燕苹和秦之遥。

文中青年的迷茫，个人与国家命运的联系，读书知识的重要性，二人克制又隐晦的情愫，直至最后燕苹仍奋斗在科研前线，秦之遥则致力于为中国文学研究添砖加瓦，不时书信往来，笔端流露真诚与信任。皆双鬓斑白，皆笑看祖国越来越好，在各自的领域闪闪发光。

我接下秦之遥的角色。粉丝笑称我“结局BE专业户”，想想还真是这样。

秦之遥活泼开朗，敢想敢说，和我的性格天差地别。如何将天真活泼饰演得不那么刻意，不用力过猛，是我开拍前反复思考的内容。读了许多遍原著和剧本后，我托阿想帮我找找作者左遥的后人，幸运的是，别说她的后人，左遥老人本人虽已至耄耋仍精神矍铄，并表示很想见我一面，开拍前一天，我们敲开了这位左遥奶奶的门。

一位儒雅和善的中年男士为我们开门，“我妈妈是外婆领养的孩子，外婆是个很有学识，有趣的老太太。”他不知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噗地笑出声，眼角浮起浅浅细纹。

走到画室门口，他停下来，“请进吧，外婆最近迷上了绘画，画室可能有些乱，你们多担待。”他对上我的眼睛，“姑娘，请你一定好好和外婆聊聊。”我重重点头。

推门进去，一位清瘦的奶奶正在画板前涂涂抹抹，画布上是层叠的浪花，海天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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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