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太湖剿匪,神兵侯府灭寇数十人,出了大风头,不到两天的工夫就传遍了江湖。还没等上官铭和宁孤铜等人回府,就有好些小门小派和江湖散客前来拜访。当家的兄长不在,府中上下便暂时由上官锐料理,本想着不过几天的时间,府里和各堂口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且上官铭去相助剿匪,还带上了他最怕最敬的宁孤铜,这下便彻底放松了。没想到神兵侯府此次剿匪有功,引来诸多宾客拜访,有来道贺的,有来求做兵器买卖的,有来要锻造刀剑的,甚至还有来打秋风的,让赋闲逍遥了好几天的上官锐忙得措手不及。
刚送走几个,上官锐又听人禀报说门口有位剑客求见,道:“什么剑客?有报名姓吗?”听下人说了一个自己不知道的名字,不耐烦道:“无名小辈,我看就是来打秋风的,见都不用见了,直接打发走!”
“二爷你这么随便把上门的客人打发掉,好么?”陈谏跨进门来说道,手里捧了一叠的书信,“等侯爷明天回来指不定要说你不好好当家。”
上官锐瘫坐在椅子里,右手端了茶碗慢条斯理地轻呷,懒洋洋哼道:“什么剑客?现在江湖上还剩几个武功高强、任侠仗义的剑客?若是身上带了把剑就叫剑客,可真辱没了这称呼?”
“呵呵,还在痴心妄想,想着一个人仗剑天涯呢!”陈谏一面将手里的书信放到桌上,一面笑说道,“这会儿侯爷和铜爷都不在,你可径自到剑阁把寒霜取了去。”
上官锐撂下手里的茶碗,坐直了身子,脸上嬉笑已荡然无存,只面无表情道:“陈谏,你玩笑开大了。谁也取不走寒霜!”
见上官铭一脸严肃,说话毫不客气,陈谏这才自知说错了话。寒霜剑是神兵侯府的镇府宝剑。上官锐七岁时,曾一个人偷溜进剑阁拿了寒霜剑离家出走,第二天就被府里的人寻了回来,他还因此被上官夫人用藤条狠狠抽了一顿。这件事神兵侯府上下人尽皆知,却嫌少有人提起,因为偷剑出走并不完全是上官锐当时年幼顽劣,到现在,陈谏都记得跪在祠堂里被母亲打得浑身颤抖的上官锐哇哇大哭道:“寒霜是我们神兵侯府的,谁也别想拿走它!”
陈谏将手里的书信放到桌上,忙将话头一转,说道:“各堂口寄来的上月纪要,都在这里了。”
上官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明天大哥和铜爷就回来了,你还是直接给他们吧!”刚说完,他整个人一怔,随即从椅子上蹿起来道:“今天什么日子了?”
陈谏咧嘴一笑,“二爷竟然过得连日子都忘了,今天八月初六。”
“这么快七月就过去了。”上官锐拍着脑门在厅里团团乱走,一个劲地叫道,“完了完了,明天大哥和铜爷回来,定要把我臭骂一顿了。”
神兵侯府门下分干将楼、含光阁、巨阙亭和白虹弓箭坊四个主要堂口,其中以干将、含光、巨阙三个堂口最负盛名,但若说规模又当属干将楼和白虹弓箭坊,两个堂口下面又以地区各设有四个分堂。干将楼总堂、含光阁、巨阙亭就在神兵侯府内,往来方便,但其余大小堂口远在其他地区,讯息不便。自上官铭当家后,就立了一规矩,各堂口须将上月纪要以书信送至神兵侯府,且堂主们每半年要来府里集会一次,将各自堂口里近半年内发生的大小事务与后半年的计划汇报给上官铭听,除此之外,上官铭也会将一些问题摆到台面上请大家一块儿商议解决。按往常,今年的半年度集会应安排在七月里,但因着要去助晁将军剿水盗的事,就延到了八月初八。上官锐这会儿才想起上官铭走之前还叮嘱过他这件事,逍遥了几天,他竟然把这事给忘了,大哥顶多责备几句,但是铜爷就不一样了,一想到宁孤铜那张不苟言笑的老脸,他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高斧,高斧!”上官锐向屋外大声喊道,“进来!”
“二爷有什么吩咐?”高斧刚跟一个小厮说完一件事,听到上官锐叫他,急匆匆地小跑进屋。
“初八就是各位堂主来府里集会的日子,厢房都打扫好了吗?敬德叔的腿脚不好,却总好强骑马来,安排好人和车马去迎接了吗?还有,含光阁之前改进了几支袖箭,送过来了没有?大哥正准备要把那种新袖箭给堂主们看看呢!”上官锐连珠炮似的问了一通,越说越急,说到后头一时语塞,“还有……还有……”
高斧在旁笑道:“二爷别急,慢慢说。”
上官锐大喊道:“今天都初六了,明天大哥和铜爷回来,后天就是堂主集会的日子,你让我别急?”
陈谏微微一笑,泰然自若地说道:“高管家让你别急,是因为不用你急。这些事早有人办了,还用得着你说?”
上官锐道:“真的?”
高斧虽然只有二十来岁,长着五短身材,圆头圆脑,因为诚实可靠,办事麻利,三年前府里的老管家病逝,被上官铭破格提拔成了侯府的新管家。有了这一份知遇之恩,高斧更是一心一意地为上官铭做事。不管主人想到的没想到,他都给考虑周全了,“侯爷临走前就吩咐了小的,说务必要在他回来前将八月初八堂主集会的事宜全部办妥当,小的哪敢怠慢?”
上官锐呼出一口气,踅身落了座,心情瞬间畅快回来,欢脱地笑道:“办好了不早说,害的我急急地把你叫过来,以为明天要被大哥和铜爷数落得狗血淋头了。”
“二爷刚才问得那么急那么快,小的想提醒也插不进话啊!”高斧笑道,蓦然又想到一事,“若说有没办好的,还真有一件。”
“什么事?”
“一个月前,铜爷的一位朋友送来一把断剑,铜爷见了啧啧喟叹,忙让人送到巨阙亭,让几位铸剑老师傅看看,能不能把剑锻接起来或是重新铸造。几位老师傅苦思了一个月也没敢下手,结果让若拙少爷借了去,这会儿都没还回来呢!”
上官锐站起来道:“这事好办,我这就去找若拙。”
鲁若拙是鲁不全的长子,鲁氏一门是天下最为历史悠久也最为声名显赫的机关术世家,百年前因躲避战乱,举家从中原迁至太湖南滨的莫干山定居,与神兵侯府做了邻居。
望着上官锐兴冲冲出去的背影,陈谏饶有兴趣地努努嘴,说道:“这么高兴地跑出去,真是去讨断剑的?”
高斧还有事要处理,丢下话道:“阿愚姑娘去洛阳探亲还没回来。二爷去鲁家不是要断剑,还能干什么?”
鲁家的钩据庄只与神兵侯府隔了六里山坡路,坡缓路宽,上官锐策马扬鞭,不到一刻钟便到了钩据庄大门口。
“哟,是二爷来了。”钩据庄的家丁怀诚听到门口马蹄声,出来一看,见是上官锐,忙上去笑脸相迎。
神兵侯府和钩据庄两家算得上是百年世交,加上住得近,经常来往,上官锐认得庄里的每个人,一下马,就将手里的缰绳丢给怀诚,伸脚便往庄子里走。怀诚牵了马,本想对上官锐说他家姑娘还没回来,却听上官锐在院子里嚷着鲁若拙的名字。
“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鲁若拙一身麻衣袍,腰间简单地扎了一条细麻绳,不伦不类地从屋里出来,襟前还沾了木碎屑,“什么事急巴巴地跑来?”
上官锐道:“什么事?我是来讨债的。”
鲁若拙一愣,方想起来时怎么回事,笑道“我这几日忙,本想着明天把剑送到府上。”说着,一把拉住上官锐往自己工坊走。
上官锐不客气地说道:“你是个大忙人,今日忘,明日忘,还不如我亲自来取。”
经过鲁不全书房时,上官锐隐约听到屋里有人谈话声,问道:“全叔也有客人来?”
鲁若拙一面在前面带路,一面点头道:“嗯,我爹一位朋友来了,说是好多年没见了,在屋里聊了大半天了。”
“令郎有客人来了。”鲁家父子各有一间工坊,两者相距不过一箭之地。此时鲁不全正在和一位久别老友品茶聊天,屋里有些闷热,开了一扇小窗透风,因此外面有什么动静里面都听得格外清楚。
鲁不全放下紫砂茶杯,往窗外虚看了一眼,道:“听声音是上官家的老二来了。”
“上官家?”对面的客人轻轻吹散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浮沫,呷了一口后说道,“这一次神兵侯府在太湖剿匪中可是大大地露了脸。哎,你别这么看着我。”
“不是说没了青鱼宝戒,你已做回了骆何参吗?”鲁不全沉声道。
骆何参笑道:“知道神兵侯府在太湖上的事迹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整日足不出户才会不晓得,这几天,太湖周边各府的百姓,谁不知道霜花荡水盗被围剿得一干二净,廖老头子的两个义子前两日都上了断头台。”
确实,他整天在自己的工坊里钻研机关图纸,外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也一无所知。“廖老头子纵横太湖数十年,虽是盗寇,却是太湖上真正的枭雄,没想到他死后,霜花荡一干人落得如此下场。”鲁不全叹道。
“要怪只能怪廖老头子养了一个孽子。”骆何参哂笑,随即一改笑容,感慨万千地说道,“世事无常,霜花荡一夜覆灭,我一天之内变回了骆何参。”
鲁不全道:“离开了鸬鹚洲,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骆何参眨眨眼,清瘦的白净脸上显出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山脚下的私塾正好缺位先生,我想着以后就去教那些孩子们念书好了。”见鲁不全一脸惊讶,反问道:“难道我的学问还教不了几个屁孩子?”
鲁不全笑,“你的学问是一等一的,教几个孩子念书当然不在话下。可惜了,若你当年考取了功名,如今恐怕早已出将入相。不过十五年过去了,如今这般模样也好。”
另一边,上官锐取了装断剑的匣子就回了神兵侯府。大哥和铜爷明日就要回来,他可不敢在外面多耽搁,被人说是没当好家。回了府,天色渐晚,略吃过晚饭后便准备回屋歇息,走到后院,迎面见到有人从一间久空的屋子里出来,“谁?”
转过身来的是一窈窕女子,“二爷,是我。”
上官锐方认出是他大哥的贴身婢女婳槿,说道:“婳槿,大哥明天回来。你进这屋子干什么?”
婳槿欠身道:“奴婢知道侯爷明天回来。有人提前回来禀报说,侯爷还带了位客人来,让奴婢收拾出一间屋子给客人住。”
府里有的是厢房,为什么要这间屋子。这间屋子空了许久,还是上官锐姑姑未出嫁前住的闺房。婳槿看出上官锐的疑惑,说道:“后天便是堂主集会的日子,和侯爷一起来的客人是位姑娘,住到厢房去不方便,奴婢才把姑奶奶的这间屋子收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