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涯龙吟 第43章 神兵侯府（2）

第二天，上官锐准时在卯时起来，按照日常作息在院子里练半个时辰的剑法。他这人心浮气躁，做什么事都没耐心，唯独对练剑情有独钟，自十岁起，无论是三伏酷暑还是三九严寒，每日清晨起床后都要在门前练上半个时辰。上官锐因小时染过一次恶疾，练不成内家功夫，再者天赋有限，注定成不了名震江湖的剑客，但也从未偷过一天懒。半个时辰一到，上官锐将手中长剑递给一旁侍立的一个随从，伸手接过毛巾擦头上的大汗，正准备着回屋沐浴换衣，瞥见高斧沿着游廊疾步过来。上官锐头也不转，一手将毛巾丢给旁边的人，上前对着过来的高斧说道：“什么事这么急着到我跟前来？二爷我刚练完剑。”说完，一顿，接着又道：“大哥他们提早到了吗？”

高斧道：“按照提前回来的下人说的日程，侯爷他们今早辰时才会上岸，上了岸还要上山，不到午时不会到府里。”

“那是什么事？”上官锐问道。

“成都分堂的两位堂主到了。”高斧道，“此刻恐怕已经到府门口了。”

上官锐道：“那还不赶快出去迎接。”说着，一跨脚越过高斧身侧，沿着游廊穿过后院，直接往前院去。

还没到侯府正大门，上官锐就听到干将楼成都分堂堂主柳如东的大笑声从门外传来，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他刚练完剑，此刻满面红光，神采照人，拱手道：“柳堂主，郭堂主，二位来得可真早，在众堂主中可是头一份的。”

柳如东和郭又霆并肩联袂从府门口进来，身后各带了十几个随从，见了上官锐，两人忙拱手回礼。柳如东虎背熊腰，一张紫赯络腮脸上永远精气十足，讲话如狮吼，一出口就惊得树上群鸟四散，“二爷，半年不见，别来无恙。老柳我看你是越发稳重了。哈哈哈——”

上官锐被他的声音震得耳膜发颤，但仍笑容满面道：“柳堂主和郭堂主还是老样子。二位别在这里站着，进屋里说话。”说着，一面将手一让，请他二人往厅里走，一面让高斧去准备茶水果点。

“两位先请坐下歇歇脚，难为二位一大早走了十几里路上山。”上官锐坐在上首，寒暄过后，高声往外喊道，“高斧，茶果怎么还没到？”话音甫落，高斧就亲自捧了茶碗杯盘进来，后面跟着两个小厮各捧了新鲜的糕点和果子。

比起柳如东，白虹弓箭坊成都分堂的堂主郭又霆显得精瘦很多，窄肩瘦腰，只一双臂膀精壮有力，那是拉弓射箭练出来的。两个堂口的人数日前一起从成都出发，连夜快骑，昨日傍晚到的莫干山脚下，又约好五更起来上山，看谁先到神兵侯府。上官锐在门口见他二人同时进府，其实柳如东比郭又霆早了整整半个时辰，坐在侯府门前百丈外的一棵树下等着他这位老友一步一步赶上来，才一同进府。两人喝了茶，吃了糕点，把一大早花去的力气都攒了回来。

“我和又霆兄昨夜在山下农庄借住了半宿，听了好一堆关于我们神兵侯府的话。” 柳如东吃饱了肚子后，呵呵笑道，“侯爷帮晁将军剿匪，连带着我们也面上有光。”

这个时候，上官锐表现出难得的老成，说起话来四平八稳滴水不漏，“大哥和铜爷相助晁将军围剿太湖水盗，是为国为民的大好事。事成了，百姓们欢庆，至于我们神兵侯府面上有没有光，那是后话了。”

郭又霆道：“二爷说的是。不知侯爷什么时候回来？眼看着明天就是堂主集会的日子了。”

上官锐道：“围剿完霜花荡的水盗后，大哥他们跟着晁将军的水师去了无锡，亲眼目睹完廖家两兄弟伏法后走水路返回。按着日程，今日午时就该到了。其他诸位堂主也会在下午陆陆续续到，只洛阳分堂的秦堂主会晚一点，但明天早上也会到。”

接着，三人又在厅里说了好一会儿话。柳如东为人直爽豪迈，他一笑，整个厅里的桌子椅子花瓶摆件儿都跟着颤颤摇晃，与他相比，郭又霆说起话来就显得文气很多，慢条斯理。正说到兴起时，干将楼的楼主风为止派人来邀请柳、郭二人，于是二人辞过上官锐，跟着几个小厮出了门，往东面的干将楼而去。

两人一走，上官锐连喝几口凉茶，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二爷，刚过巳时二刻。”

“说了这么久的话！”上官锐嘀咕道，叫来高斧，让他在前院留心候着，随时迎接到府的堂主们，自己先回屋换了身衣服，在府里各处院落兜了一圈。路过一处凉亭时，看见陈谏手里拿着一本书迎面走过来，“又在止戈斋里翻出什么宝贝了？”

神兵侯府东院原有四四方方三间白壁屋，后被打通了连成一间空阔的大房，专作藏书之用，屋子被取名为止戈斋，里面图书丰富，且不说各朝各代诗书典籍和天下各省各县的风俗地志，其中所藏的兵书、兵谱和刀剑暗器铸造图，为全天下之最，就是洛阳皇家书院都不及。而且巨阙亭和含光阁每研制出一样神兵利器，都会留一份图谱副本在止戈斋里。因此神兵侯府的这间书斋也成了武林中不少人向往的胜地，可惜这间书斋里的兵器图谱从不向外开放。

这几日上官铭不在，八月初八所有门下堂主都要在侯府集会，前几日月初的各堂信札如雪片般寄来，陈谏都要一一细看，写好节略，以备上官铭参详，“最近看了太多书信账簿，觉着眼睛乏，身上累，特地去找了一本简单的书来看看，松散一下。”

上官锐瞄了一眼书名，笑道：“亏你翻箱倒柜，从犄角旮旯里找出这么本怪诞的书来看。小心被铜爷瞧见，说你不务正业。”

陈谏不以为然，道：“谁说这本书怪诞，世上的事物真真假假，有些曾经有后来没了，就说它是假的，那是庸人所见。”

上官锐抬起双手，作无可奈何状，“罢罢罢，与你一比，我们竟都是些庸人俗人。”说完，笑了笑，又道，“快到午时了，我还得去前院接大哥他们。少看点你那些书，和我们一样，做个庸人不好么？”说着，抬脚便往前院去。

上官铭不爱讲排场，因此领着几十号人从太湖载誉而归，上官锐也没有下山去迎接，只命人大门敞开，自己坐在前厅悠然自然地一边饮茶一边等。可这茶喝了一杯又一杯，眼见着屋外中庭的树影子往东斜去，也没见上官铭等人的身影出现。

“不是说午时到吗？这未时都快到了，怎么还不见人？”上官锐终于等不住了，豁然站起身，在厅里来回踱了两圈，最后还是叫高斧安排人下山去接应。

高斧一面派了几个家丁去山下探情况，一面劝上官锐别太心急，“侯爷做事向来有章程，他说一，从不见会出现二。这会儿没到，肯定是在路上遇到什么事耽搁了。不过二爷你也不必担心，这大半个莫干山头是我们神兵侯府的地盘，谁敢造次？”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后，上官铭、宁孤铜等人带了数十人回了府，一行人刚到府门，门上的小厮飞也似的去禀报上官锐。上官锐立即欢欢喜喜地去迎接他大哥回府，还没迈出厅门，就见上官铭、宁孤铜、陈训等人一个一个陆续进来。

“大哥，你们可回来了。”上官锐道，说完，他见后面还进来三个人，其中两个他认识，一个是干将楼洛阳分堂的丁烈，一个是白虹弓箭坊的坊主陈执，“丁堂主，陈堂主，原来你们和我大哥一块儿上山的。”

两位堂主向上官锐拱手回了礼。丁烈道：“我们也是凑巧在上山途中遇见侯爷，听人说柳堂主和郭堂主已经到了。”

上官锐道：“他二人今天一大早就到了，现正在干将楼和风楼主叙旧呢！”

与两位堂主寒暄过后，上官锐将目光移向了他们身后的人，他只晓得大哥带了位姑娘回来做客，没想到竟是如此清丽脱俗的一个女子，以前只觉得阿愚俏丽可爱，但若是与这位姑娘一比，到底是被比下去了。上官锐收回心思，准备向客人作揖问候，还没出口，就听上官铭说道：“这位海月姑娘是我刚交的朋友，来我们府里做几天客。高斧，你且派个家丁带姑娘下去，让婳槿好生招待。”

上官锐站在门口，望着背了琴囊和行李的客人跟家丁出去，等人影消失了才渐渐收回目光，笑嘻嘻道：“大哥，你在哪儿认识的这位海月姑娘？”

上官铭一进门就在上首落了座，八月初酷暑未消，一群人走了十几里山路，别人不是满头大汗就是一脸红热，他却像是信步而回，一身劲装纹丝不乱，额间鬓角竟无一滴汗。上官铭一脸正色，像是没听到弟弟的问话，只朝丁、陈两位堂主道：“二位堂主和堂里的兄弟远道而来，想必也是旅途劳顿，高斧已经给各位安排好了厢房，诸位先去把行李放了，用点茶水点心歇歇脚，有什么吩咐尽管和府里的下人说。”

等丁烈和陈执带着堂下弟兄出了厅门后，上官锐说道：“大哥，两位堂主远道而来，你也不和他们先叙叙旧？”话一毕，他发现屋里的人脸色都有点不大对劲，尤其是陈训，脸色煞白地跌坐在椅子上。上官锐一片茫然，脱口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陈训，你……”

“我没事。”陈训歪靠住椅把手，有气无力地说道，“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

上官锐走近了去瞧他，才发现他的左手在不住地发颤，再仔细一看，方看出他手臂上有包扎过，他身上穿的是玄色劲装，袖口都用绳子绑扎住，他用黑布包了伤口，血渗在黑布上就像是水洒在上面，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

上官铭道：“高斧，你亲自扶陈训回屋去休息。他臂上的伤口不浅，这么胡乱包扎可不行，得赶紧处理一下。”

陈训在高斧的搀扶下站起来，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了一层细细的汗珠，跨出门槛前，回身道：“侯爷，此事发生在神兵侯府家门口，需得提高警惕防范才行。”

上官铭点点头“嗯”了一声，挥了挥手让高斧赶紧扶陈训回去。厅里此刻只剩下上官铭、上官锐、宁孤铜三个人，上官铭和宁孤铜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却尤显得深沉，上官锐忍不住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大哥你是最守时的人，今天晚了两个时辰回来，我就觉得奇怪。陈训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难道……你们在路上遇袭了？”

上官铭闷声一叹，“我们上山后走了不到三里路，陈训发现有人跟踪我们，从树丛里抓出那人后，两人打了一架。陈训用飞廉砍伤了那人的肩头，自己被剑刺伤了手腕。”

上官锐道：“知道是什么人吗？”

上官铭摇了摇头，道：“那人黑衣蒙面，是男是女都看不清，陈训在我们侯府已算是武功拔尖的了，与那人交手没占到一点好处，别看两人都伤到了对方，陈训手臂上的伤口深得都快见骨了，亏得他逞强撑了一路。”

“也亏得他受伤的是左臂。”宁孤铜拉长了一张老脸，闪着冰冷的目光，沙哑的声音如碎石磕地。

“不管那人是贼是盗是刺客，有什么目的，陈训的话不错，全府上下都得提高戒备。”上官铭道， “陈训受伤，几十号人都看见了，瞒也瞒不住。二弟，你亲自跑一趟干将楼、巨阙亭、含光阁，把今天的发生的事情说了，让为止、三叔和宁折都注意一点。陈训受伤，府里的防卫这几日就交给王檀负责，让他白天夜里都多派些人手护卫巡逻，整个侯府里三层外三层，不许出一点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