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暗处的赏冬一直小心翼翼,她既要不被发现,又不能距离云霁太远。在白予恪和云霁两人还在宴席上与其他宾客谈笑饮酒时,她正躲在西花厅对面的一处屋脊背面,视线始终盯牢云霁的方向。赏冬年岁不大,只比云霁长两岁,可是她因比问春、摇夏、映秋经受了更多的磨练,武功高出不少,昔年云城主为了让她有能力保护云霁,甚至亲自出面让云城前右护法曲风收她为入室弟子,多加教导。赏冬平日里习惯在暗处出没,一身黑绸劲装此时更是与夜色融为一体。
赏冬目力极佳,夜间视物如同于白昼。宴席上那个能海量牛饮的胖头陀声音洪亮如狮吼,震得荷花池无风起浪,显然内里浑厚,那个老道人拂尘一挥便能隔空指挥酒坛将邻桌的酒杯全部倒满,实力自然非同凡响,看清形势后,赏冬更为紧张,既不可漏了马脚被别人发现,又不能弃云霁的安危于不顾。看到云霁离席后,她还犹豫着要不要跟出去,发现白予恪仍留在宴席上与人谈笑自若,心想云霁可能只是去方便,不一会儿就会回来,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云霁返回,反而是白予恪也起身离去,遂也悄悄地跟了上去。
不知是感觉被发现了破绽决定逃席,还是只是初来乍到心里害怕,云霁和白予恪会合后,竟对那几个下人使了点云雾幻境术,齐齐往花园相反的方向逃去。
赏冬一路跟在云霁和白予恪的后面,直到他俩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休息,她才跟着停了下来。原本是想在云霁面前现身,问下少主的想法,却在此时,听到附近竟有无音箫声传来,这种声音很特别,一般人丝毫听不到,只有经过特殊训练的人和一些鸟兽才能听得。赏冬驻足认真听了一会儿,辨出声音是从庄子的南面传来的,能吹奏出这种无音箫的,除了左护法别无他人。原先她还怕自己一个人,万一少主有事不能护她周全,现在行泱来了,让她安心不少。欣喜之余,当即从旁边的一棵月桂树上摘了一片叶子,也吹奏了一串无音曲调,告知行泱他们自己的方位。
云霁和白予恪在角落里休息够了,准备动身继续朝庄子东面走,希望能从东侧门溜出去。刚才白予恪还在分析,像叶家庄这样的大户人家,每天必然有专人运送肉类瓜果到厨房,为了方便,厨房旁边肯定会有一扇小门让人进出,且厨房是烧火用水之地,多半是设在宅子的东面或东南,他们在角落里见那几个端菜的仆人都从东边的院子里出来,便马上判断出那儿就是他们逃出叶家庄的途径。
花园里的那群高手,云霁自认为比不过,可是要躲过厨房的那些个凡夫俗子,云霁还是有信心的。认准端菜送酒人往来的空档,云霁拉着白予恪沿着墙角走走停停,闪闪躲躲,快要进厨房所在的那个院落时,白予恪藏在一根粗圆的廊柱后面,朝云霁使了个眼色,低声说道:“西花厅在西边儿,刚才那个人从厨房端了酒菜出来,怎么往北边走?”
“北边是后院,可能是给新娘那边的人送去的。”云霁点了点白予恪的脑勺,压低了声音道,“厨房的小门就在那儿,我们就快出去了,别再横生枝节了。”
“是,表姐,弟弟我记住了。”白予恪摸了摸脑勺,点头哈腰道。
就在此时,他们听到了叶家庄管家林祥的声音,这会儿他不是应该在花园里陪着叶庄主招呼宾客吗,怎么亲自跑到厨房来吩咐酒菜?黑暗中,两人对看了一眼,倾耳细听,“送到后山的酒菜备好了吗?”
“早就备下了,才送过去。”
“谁让你们这么猴急的?”林祥突然有些愠怒,“不是让你们等我过来吗?我会亲自把酒菜送过去的。后山的那位贵客不喜欢见到陌生人!”
“林管家,您放心,来端酒菜的是小桃,不是其他人。”
“既然是小桃,那就好。”林祥这才放下怒气,但仍是厉声道,“你们几个都记住了,闲杂人等不得去后山,有谁不听话的,小心被撵出去!”训了一通话后,林祥又叫人从酒窖里抬出几坛上好的女儿红,看来今夜来的宾客是要不醉不归,通宵达旦了。
等林祥走后,白予恪不禁问道:“叶家庄后山住的是什么人?看林管家紧张关切的样子,想必不是普通的人。”
“听闻叶庄主喜欢广结天下有识之士,他收留一个古怪的人住在自家后山,没什么稀奇的。”云霁道。
白予恪摇摇头,不以为然,“若是普通的贵客,会让一个管家这么紧张?我敢说,叶家庄后山的那位贵客,肯定非同凡响。表姐,既然我们都来了这叶家庄,要不就趁此机会去看看那位神秘的贵客。再说,武林高手们都在花园那边喝酒,谁会注意我们跑去了后山。”
云霁身为女孩,不比男孩喜欢冒险,但此时,经白予恪这么一提,倒也萌生了去后山一探的意思,默默地思量片刻后,终于点了点头。
自知道行泱等人来了之后,赏冬就一直没有丢下手里的叶子,一边紧跟着云霁,一边时不时地吹上几个音符,给行泱等人留下追踪的印记。云霁因为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白予恪,不能飞檐走壁,穿柳踏枝,反而是赏冬,在屋檐上行走更为方便隐秘,也更能关注云霁的动向。云霁和白予恪躲在廊柱后面的时候,赏冬蹲守在旁边的亭檐后,观察周围地形时望见了厨房那边的小门,猜测少主和二公子可能是想从那边的小门出去。
行泱的无音箫声越来越近,正当赏冬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发现云霁和白予恪没有进入厨房小院,而是沿着游廊往北面去。少主这是要去哪儿?赏冬惊然失色,但也只好跟着云霁往后院去。没踏出几步,就被一人按住了肩膀,赏冬身子敏捷,抓住那只手欲要来一个过肩摔,却因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而止住了动作。
“赏冬!”没想到行泱几人会来的那么快,“是我们。”
“行护法,你们可来了!”
“你还敢说?你这个丫头,竟然由着少主做出如此危险的事情!回去看城主不惩治你?”行泱难得地表现出行峻言厉,满面的肃容冰霜更是让赏冬不寒而栗,“少主和二公子呢?”
“少主和二公子朝后院的方向去了。”叶家庄院落众多,游廊四通八达,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更是蜿蜒错综,才一会儿的工夫,云霁和白予恪就没了踪影。
不等行泱给暗卫下令,鬼一便已先行一步。他那一身行云踏水的轻功,这十几年里虽没了用武之地,倒也丝毫没有荒废,还没等云城的人反应过来,鬼一已穿行于叶家庄后院的杨柳花藤间。
“我们也跟上!”行泱道。
“是。”一行暗卫领了命令立即往后院奔去。赏冬跃身前,发现行泱定在原地,神色有异,脸上的冰冷比起之前更甚几分,“行护法?”
“你先走,我过会儿赶上来。”
待在后院的多半是丫鬟嬷嬷,基本上都是女眷。云霁和白予恪行动畅快不少,小跑了一段路后跟上了那个名叫小桃的丫鬟。没想到叶家庄的后山竟然种满了修竹,月光下,长长的青石板台阶上遍地婆娑竹影,可能是为了应庄里的喜事,石板台阶两旁的竹枝上也挂上了一盏盏双喜红灯笼,只是这漫漫山路,森森竹林间,红灯掩映,让人心生惧意。
“这里怎么这么阴森?”云霁和白予恪相互扶持,越是害怕越是忍不住四下张望,前头的台阶似乎还很长,左曲右拐,走过一段又一段,仍是看不尽的翠竿,“表姐,你说这条路像不像是黄泉路?”
云霁狠狠地拧了一把他的胳膊,唇齿间咬牙吐字道:“别叫出声!既然能感觉到疼,我们走的就不是黄泉路。”其实云霁心里何尝不是害怕,她这一拧,何尝不是在提醒自己,莫要被这森然幽深的竹林吞没了勇气。
两人看前面的那个丫头步履缓慢稳当,应该是个不懂武功的人,又仗着山上竹林掩映,就堂而皇之地走在中间的台阶路上,但在此环境下,两人走得步步惊心,脑海里总是浮现出种种恐怖画面。白予恪甚至幻想等他们转了这个弯,绕过这丛小琴丝竹,那位一身大红撒花裙的小桃姑娘会在前面候着他们,转过身来露出狰狞可怖的女鬼模样向他俩微笑招手。
“你为什么在发抖?”云霁生怕白予恪走着走着入了梦魇,正想着要不要再狠拧他一把,等他觉得痛了就能保持冷静了。
“我最怕晚上做梦遇见女鬼了?”白予恪道,他止不住身上的哆嗦,只能搀紧了云霁的胳膊。
“哪来的……”话未完,“唔……”
“唔……”